十一、阿香

十二年后，孟婆庄。

"我这曼珠沙华为何还不开花？"

阿华给那破花儿浇完了水，继续抱怨，三百多年了，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明年你可就六百岁了！你怎么熬的汤还是臭的？"来孟婆庄排队喝汤的鬼道。

说来也怪，阿娘明明把孟婆汤的熬法悉数教给了阿华，她再笨，也不能三百年都过去了，还是毫无长进，真令人匪夷所思！

"我可听鬼差们说，上代孟婆的汤，极鲜、极美，甜如初恋呐！"

"哼！"阿华有些生气，不理那鬼，走到了我的身旁。那时，我正在窗边给那小鹿鬼的头颅浇水，留意着庄子里的动静，却也没想说话。

倒是阿华先开了口，"唉……我的孟婆汤缺了一味汤引。阿娘说，孟婆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盏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盏病中泪，七尺别离泪，可这八……阿娘怔了许久，未曾说出。我问阿娘，第八味是何物？她却只是笑笑，说是自己忘了，还道我小，待大时自然就会了……可我已经六百岁了，还是没把第八味想明白。莎莎，你知道么？"

她竟将孟婆汤的配方说了出来！可那第八味，阿娘连她都没有告知，我又如何知晓？当时只隐隐约约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炫耀，因此生了好久的闷气。但时间一长，那种小孩子情绪，渐渐变淡了。

"好香哪！"

受阿华影响，我也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阿娘还在的时候。那时的孟婆汤是何等的鲜美呀！可如今……不提也罢。

就在我二人沉浸在美好过去之时，蓦地里一个木凳迎面砸来，势道甚急。不过，我反应还算快，及时扯了阿华一起避开，才算没酿成一桩祸事。

"人呢？"

一听声音，我们都知道是谁了。我立时黑了脸。

"喂！人呢？"

她好像是在问我，我便掏掏耳朵，只当没听见。

"我问你话哪！人呢？"

"你问我，我问谁啊？不知道，也没看见！"

"嘿！"来人动了怒，挽起袖子，就要向我走来。一丈开外，我已闻到了她身上极浓的酒气，心里登时滚出一阵恶心。

"一个大姑娘家，天天比个爷们儿还要能喝……这算什么话！"

我正想着，阿华从我身边的桌子底下爬了出来，转移了来人的注意力。

"阿香，你不是要找人么？我来啦！"她傻乎乎地拍了拍胸脯，满打满算，替我挡了一劫，虽然当时的我丝毫不愿承认。"我又不怕阿香！"但不住发抖的小身板还是出卖了自己——我一向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阿香……"阿华腆着脸问她，"你为何砸我孟婆庄啊？"

"孤乃……孤乃……"

显然，她又喝断片儿了。

"江东郡主。"阿华提醒她。

"孤乃江东郡主！汝是何方乡村野妇，竟敢直呼孤的名讳？来人！拉……出去。"

便在这时，一个白白胖胖，腮帮子上涂满胭脂的奴仆，踏着小碎步走上前来，唱了一喏，"郡主，您又忘了，这是孟婆阿华呀！"

果然"狗仗人势"，那奴才正眼也没瞧我一眼，便退了下去。

这时，阿华突然犯了十二年前的老毛病，逮着人便说他身上好香。

"阿香，你今日可是熏了新香？竟如此香甜！"真像个没见世面的乡村野妇！我可没闻着有多香。

"起开！"阿香推她一把，骂道："憨货！孤且问你，方才，可瞧见了一生魂？"

哦？原来她是为此事来的。

"没有啊！我和莎莎一直在庄里，没瞧见什么生魂。今日，除了野鬼，就只有你来此。"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今日冥王欲出冥府，冥界需加强警戒。方才，我见一生魂飞入黄泉，追了半晌，没了踪影。这黄泉之内，唯你孟婆庄可藏人。看来，孤今日需翻一翻你这孟婆庄。"说完，她晃悠悠地走了几步，斜倚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酒壶，继续往嘴里灌着，另一手轻轻一摆，示意她带来的奴才们把孟婆庄翻了个底儿朝天。

"喝了那么多，思路还挺清晰，真不容易！"我一贯冷漠刻薄，在心里挖苦完了就抱臂靠在柱子上，冷眼旁观，反正在这孟婆庄，对我来说，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阿华自然开了口，"你要翻便翻，别弄坏了我的花！"

这可大出我意料之外了，她居然只护着她的花？还任由他们在自己家中胡作非为……这也太好说话了！

被栽在花盆里的小鹿头看不下去了，喊道："阿华！阿华！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的孟婆庄，啊？她算老几？说翻就翻？啊……"

阿香走到窗边，一把扭住了他的鼻子，"住口，你个死人头！十分放肆……来人！给孤拉出去，先……"我跟了过去，只见她眼睛细细打量了小鹿头一会儿，似是在思量措辞，抑或在想着什么残忍的惩罚方式。但她一对眼珠在眶中转过来转过去，好像发现他单单一个头颅，似乎只有被丢掉的可能，只好又道："……丢掉。"

"你……你耍什么旧时威风啊！"小鹿头在做垂死挣扎，"你不过一介鬼差，孟婆才是黄泉之主，你算老几！"话音中带着好严重的鼻音，看样子阿香下手不轻，是时候该阻止了。

想到这儿，我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江、东、郡、主，你好，能不能把人家鼻子先松开？"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很明显，她又糊涂了。不过这样正好，省的她再来与我缠夹不清。

"像江东郡主这般奇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这颗无辜的头吧！"

"奇葩是什么意思？"她一本正经的让我有点想笑。所幸小鹿头机灵，赶忙接口，"就是赞你貌美，像朵奇特美丽的花朵！"

这么一说，阿香的手果然慢慢松开，看着我道："你这丫头说话讨喜，孤很是喜欢……改日你便去我府上做事！伺候我穿衣打扮……"

不等她说完，我一皱眉头，转身"呸"了一口，就你这个破鬼差还真当自己是冥界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