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双星何事七夕会（三）

出了千草小院，沈琴的马车刚行过一个街区，那头有一个人影从一座废院的墙后倏地闪过。这个时辰，早已是宵禁时分，依大空朝律例，除有公务在身或夜行令牌的人，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城区街上乱晃，否则给巡夜的衙役捉住就是一顿好打，再拉进衙门审一审是宵小还是细作，按罪责大小发落。沈琴有绣衣御史身份，故不受此律例所限，那么，那个胆敢堂而皇之闪过他面前并落在车旁的黑影，就只能是他手下的那个番子了。

“常剑那边有何异动？”沈琴淡淡问。

“常御史并无任何异动。”番子答。

“那是长公主？”沈琴心下一跳，莫不是长公主真又使了什么幺蛾子？

“也并非是长公主。”那番子答。

沈琴心奇：常御史没有异动，长公主一切正常，“那是？”

“是建康那边。”番子答，“皇帝已好几日不早朝，且并没有召见任何一位内阁。”

沈琴心中疑惑更深：“我们这位皇帝不早朝也是惯有的，只是，他当真没召见门下省的那几位？”

“是，左仆射与右仆射这几日天天率一众官员跪在宫门外奏请皇帝清君侧。”

“清君侧？”

“听说之前皇帝在教坊司见到了一个琵琶女，之后就隔三差五微服出宫去教坊司，大臣们一直毫无察觉，只是五日前，皇帝突然将那琵琶女宣入宫中，彻夜笙歌，之后，就不早朝了。”

沈琴笑了一声：“有意思，他这是真要当昏君了？”却陡然停了停：

“不对！哪里不对！”他的声音响了一个度：

“可还有什么异常？”

“是，首府明鉴。今日早间，属下的人在往苏州府的道上截下了一封密信，看似是御史府送往飞云去的，”那番子的语气中有了一丝不确定，“可属下不明白的是，既是御史府送信，为何首府不知？上面的加密方法又为何非御史府所用？故请首府定夺。”

沈琴冷笑了一声：说是首府，却不知御史府中还有人用他不知道的文字加密与飞云暗通款曲，且照这么看，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番子将密信呈上，沈琴展开一观，心中立下了然：

“这不是送往飞云去，而是送往苏州府的。”

那番子一愣：“可那送信人......”他这才明白，几个时辰的严刑拷问，竟换了一个假情报！“属下未能明察，还请首府降罪！”

“你何罪之有？”沈琴淡淡，“若非我已破解了常剑的加密方式，只怕也会给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给骗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番子不解。

沈琴的声音清清冷冷：“什么琵琶女，什么清君侧，全是我们那位运筹帷幄的皇帝布的一手好局，演的一场好戏。我说常剑怎么昨晚急匆匆的回了苏州府？不是为了长公主，而是因了萧浪！”

夜风起，微寒。

沈琴愈发清冷的声音在这条阴暗的小道中回荡，渐渐如自幽冥地府传出的声声怨念：“皇帝，已驾临苏州府。”

那番子声音一颤：“真的？那，属下可要去准备一番？”听上去似有那么一丝兴奋。

“准备什么？他悄无声息地出了宫，你就悄无声息地让他永远消失？你当萧浪的手下当真全是酒囊饭袋吗？”话音落启帘，从车中走出，沈琴仰头望向苍穹。

今夜的夜，黑得尤其深邃，好像要吞噬天地中的一切光明。

沈琴缓缓：“曾几何时，我以为，练成绝世武功，就能为我母亲复仇！我还以为，登上九五之位，也能为我母亲复仇！可我今日才知道，我是多么的愚蠢......”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像也给他周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去，却是触不及防间，他的喉咙中爆发出一声不知是讥诮还是满足的笑：

“可我为什么要复仇？为什么？”

那番子一脸不知所以地望向沈琴：“可，可小公爷，您至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大长公主复仇？”话语间，竟突然改变了对沈琴的称呼。

沈琴垂下眼，望向跪在下头的番子：“当然！”他的唇边浮出一丝笑，那并非讥笑、冷笑甚至假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笑，自从大长公主去后，他的这个小主人的脸上，就再也没有过这般笑容，可今时今日，他却这么笑了！还说要放弃复仇？他莫非突发了失心疯不成？还是，那密信究竟上写了什么？那番子虽蒙了面，跪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可沈琴却不知怎么看出了他眼中对那密信的好奇。

沈琴对那番子柔声：“沈大人，即使是天子，也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可若有了这个，我就可以重写历史！”话语间，也突然改变了对那番子的称呼。

沈琴的话令那番子有了一瞬间的窒息，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去：那一日，他站在那方帷幕中的一幕幕，霎时间历历在目！他一时汗如雨下，一如那一日，他举斧朝大长公主砍下的那一刻，突然好似无法呼吸！汗水浸湿了他的面罩，迷蒙了他的双眼，不知怎的，眼前这个弱冠少年的脸庞竟与大长公主的面容交织重叠......多么像呵！那纤长的睫毛，那明媚的双眼，这么多年，他看着他渐渐长大，就好像又看见了她——他心中永恒隽刻的那一尊圣洁的玉像！是为了赎罪还是因了爱慕？他早已无法辨别，但无论是什么，都能成为自己义无反顾效忠他的决心。他缓缓取下蒙脸的面罩——他既是沈琴的养父沈归鸿，也是当年那个为赵国大长公主行刑的刽子手：

“可小公爷，你要怎么‘重写历史’？”

“回到过去。”一片黑暗中，沈琴的双眼明媚如灿烂的星辰。

“回到过去？”沈归鸿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可沈琴眼中的光芒却告诉他，他并不是在说笑。

沈琴将那密信递给沈归鸿：“慕容夫妇留下的‘河图洛书’，世人皆以‘洛书’为要，为其争得头破血流，以为集齐了‘洛书’，就能够铸造出神兵利器，就能够号令江湖，谋夺天下！殊不知，‘河图’上所记载的，才是可以逆转光阴，倾覆乾坤的天机！若有了‘河图’，分明就如有了‘推背图’！不，李淳风的‘推背图’不过可以预知未来，可我若能破解‘河图’，就可以任意穿行于古今乃至未来，我不仅可以预知没有发生的一切，还可以改变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沈琴越说越激动，眼中的光也越来越明媚：

“而‘河图’，就在那名叫慕容七七的少女身上。而我，必要在萧浪之前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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