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觉已入云深处（三）

她这话说得颠来倒去，不明不白，不知是何用意。上官飞云听来听去也只觉得前后矛盾：若倭寇与金人勾结是假，为何绣衣御使又要说一句“渔翁得利”？且当下日月帮的所作所为，不正是欲图天下会与朝廷“鹬蚌相争”么？只一头雾水向那绣衣御使望去，却见她一时若有所思，说：

“对了，两位钦差大人前几日遇了刺客受惊，家主已经得知，特意让奴婢来宽慰宽慰两位大人。”

上官飞云忙欠身：“皇上日理万机，却还为老臣担忧，实令老臣受宠若惊！”

铁衫笑了笑：“家主还让宫里的人送了千年人参来给两位钦差压惊，可现在大人却如此‘受宠若惊’，那奴婢可得回禀家主，怕家主只送了两株来是不够的了！”

上官飞云听了也不由一笑。

铁衫又说：“奴婢方才还去拜访过李大人，见他气色好多了，幸好如今知道暗算李大人的也为日月帮的人，要不奴婢可以为是龚大人要对李大人不利了！”

这话一针见血，直击要害。龚居一是郑敏希的女婿，李冲为皇上的钦差，若说龚居一对李冲不利，那不就等于说郑大学士欲图犯上？且郑敏希一党向来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中利害关系，亦不言自明！

铁衫又一温言：“不过，郑大学士与上官大人跟李大人过去都曾为先帝器重，皆为赤胆忠心的大臣，虽说龚大人平日里做那点儿动作家主也知道，可‘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龚大人贪了这些，家主也早要治他一治了！可巧上官大人正在这儿，家主将这事儿交给上官大人去办，也放心。”边说又从怀中取出一封明黄密笺来。

上官飞云忙跪下：“老臣领旨。”

铁衫扶起上官飞云：“上官大人这么跪来跪去的，也不怕累了自己。”又对他笑道：

“家主将这么两件要事托付给上官大人做，可见家主对上官大人颇为信任！奴婢不才，往后还须仪仗上官大人多多关照！”

上官飞云忙答：“御使大人才是皇上身边最为得力与信任的人，下官才更要劳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铁衫一笑：“天色不早了，奴婢这么叨唠钦差大人，真过意不去。”

上官飞云强笑：“御使大人客气了，不知御使大人住在何处，下官送御使大人回去？”

铁衫轻笑：“不必了。”

上官飞云也知她会这么回答，绣衣御使的行踪一向不能让外人知道。

别了绣衣御使，回去路上，上官飞云坐在车中，忆起方才说的，额上冷汗不觉潺潺冒出。萧泠见状，心中也明白几分：虽说那绣衣御使说话温言细语，颇为客气，可字里行间却是句句有弦外之音！且不说她说的“龚大人要对李大人不利”的话，那话任谁听了都是心知肚明，却是后面她说的那一句“郑大学士、上官大人与李大人过去都曾为先帝器重”，那御使应该知道郑大学士早已怀了叵测之心，皇帝也一直欲除之以绝后患，可却将这么一个人与上官飞云并列，分明就是说给上官飞云听，让他心中有所警戒，明白作为一个臣子的本分，千万不要效仿郑敏希喧宾夺主！否则，就算为先帝所器重，是前朝的功臣，皇帝也照除不误！可皇帝也应该是非常信任上官飞云的，他今时今日将这么隐密又重要的事交给上官飞云，就足以见得他将上官飞云与李冲视为自己的心腹。但，纵然是心腹，皇帝似对他二人亦不完全信服，钦差仪仗昨日午后入扬州城，绣衣御史今夜就传了密诏来，建康与扬州相距不远，快马一来一往也免不了一日辰光，皇帝消息听得如此灵通，密旨下得如此迅速，怕与那一直暗中如影随形的绣衣御史不无关系！毕竟，自古君王最忌讳宗室藩王与朝廷重臣结交，这一次萧泠固然是领了皇命与那二位钦差一同来扬州公干，但公干之余，也多出不少于二位重臣私下相处的机会。绣衣御史负责监察百官，这一番怕监察的不只是扬州一众官员，还有两位钦差，更有他晋城王！说来说去，心腹也好，兄弟也罢，身为这个天下的主宰，皇帝真正能信任的，唯有他自己一人！可萧泠不明白的是：以绣衣御史的无所不至，无所不知，皇帝必早已知晓这四年萧泠身在飞云，竟一直假作不知，放任他天高地阔，闲云野鹤，却突然在这一次让他卷入这一场朝堂之争，权谋之战。萧泠素知他这位皇兄谋而后动，这一次让自己出使扬州绝非仅仅让自己了解了解情形，见识见识场面，发展发展人脉那么简单，他又部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局？萧泠隐隐感觉：天下会、日月帮、扬州府......一切的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凑巧。不过，今晚的一纸密诏，又令这一切的硝烟战火，一切的尔虞我诈，一时与自己无关了。只是，这般无关，又能令不愿沾染尘埃的自己清净得了几时？

萧泠倚在马车的车壁上，倾听马蹄在青石路上踱过发出的阵阵清泠，心不在焉问上官飞云：“上官大人，你怎么流汗了？”

上官飞云脸色微微一动，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来拭了拭额上的汗，口中强笑说：“可能，有点太闷了！”

萧泠淡淡一笑：方才自己心中所思，应该亦为上官飞云所念！伸手去启车帘，一股风迎面吹来，却不知怎么的，这分明带了夏日炎气的风，在这一时候，居然有了一丝让人不由心底一寒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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