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梦境

你是个孤儿，是被世人遗弃的异类，幼儿时唯一遗留的记忆片段，父母就此决裂。

“他的眼睛简直就像个怪物！不要告诉我那是我的种！！”妇人指着你的鼻子，脸庞被泪水包裹，眼底流露出的是对你滔滔不绝的厌恶。

说来也是，家境贫寒，常年以来却只有母亲在外头冲锋陷阵，父亲痴迷于信仰神明，参拜，祈福就是一天下来所做的事。唯一的，支撑这脆弱的家庭关系的最后一根线也断裂了。

破烂的房间里回荡着你哇哇大哭的声音，你只看到最后破门而出的母亲，和瘫在一堆家具残渣中，醉的不省人事的父亲。

小学五年级以前，巴掌与凌辱是你最常享受到的，究竟有多少呢？

可笑的是，多到自己也数不清。

同学们身着白白净净的校服捂着嘴对你笑，你身上散发的臭味令人不敢靠近。你长得不错，但脸上永远沾着校园小路上新鲜的泥土与枝叶，像极了路边残腿的乞丐，又或是徘徊街道口的无家之人。不论如何，你就是在底层。

“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做好你自己就好，”这是父亲最常说的话，不管是被人摁在地上打，还是被全班同学合着伙冤枉，这是从父亲那能够得到的唯一的安慰。

“他的眼睛好丑啊，还有两条黑线。”

“真不要脸，学着女孩子画眼线吗？”

“他会不会其实是个女的。”

接着是整间教室哄堂大笑。他们喜欢强行撑开你的双眼，用激光笔照在你的瞳孔上，亦或是尝试抹掉你眼睛下奇怪的两条黑色的纹路。

习惯了世间冷漠的视线，你明白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四年级那次期末考，毫无意外你又是年级第一。

五年级时，你转学了，开始懂得收拾自己，父亲给了你一条特殊的眼罩，你神奇的发现戴上它自己依旧能看到周边的事物。

转学后你的座位依旧徘徊着很多人，可大多是女同学，你知道她们和那群人不同。

世人总是抛弃肮脏低贱之人，崇仰干净完美的人。

你讨厌这种感觉。

小学毕业了，你以全年级第一考上本市重点中学，拍毕业照那天教室里其乐融融，庆祝连绵不断。

唯有你开心不起来。

马路车辆连绵不断，人群熙攘之中，你捕捉到了那个日日夜夜令你无比思念，又无比痛恨的人。那是个妇人，左手提着一盒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彩色小图案。

她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比起一出生就能随便任人践踏的自己，她的生活定然是无忧无虑。

妇人看到了你，你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伊莱...？”

“嗯。”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告诉你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妹妹。

你在心里嗤笑一声，你非常清楚自己没有妹妹。

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个妇人也是别人家的妈妈。

父亲好像搞了什么大工程，是关于他亲爱的神明的，这点你毫不意外，也全然不在意。初中三年依旧以年级前三稳居前列，课余时间用比赛和活动赢取奖金。

抽屉偶尔会躺着几封情书，表白墙上你的名字占了一半。

回首当年的凌辱，现在众星捧月的感觉非常可笑，老师偏袒你，同学奉承你。

岁月里永远印着深不可测的疤痕，想不到真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自己原本最厌恶的人。

你带着眼罩，对于现在而言有种酷酷的风格，加上面貌极为俊俏，实是完美继承斯特的优秀基因，唯有缺陷的依旧是那双眼睛。女生的表白潮比以往更加汹涌，你全部以学习重要为由拒绝了。

高二的时候，你在树下捡到一只小猫头鹰，黑黑的，小小的一只，瞎了只眼，你发现自那起你拥有了预知的能力，并且能与它视线共通。

纵使知道将来发生的灾厄，也无法阻止现在的轨迹，在世人眼里，能够救赎一切的你像极了一个小丑，一个疯子。

“这辆巴士路上会发生车祸，不要上车！”

你的母亲抱着那个“妹妹”，手里握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用鄙夷的目光瞪着你，因你的优异成绩全市人尽皆知，他们的恶语已有所保留，只是让你不要乱说。

他们最终还是上了公交。

你发疯一样地追着，可是依然追不过死神的脚步，在公交一片血渍当中，你找到了昏迷的母亲，鲜血从她的头部汩汩流下，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小女孩。

抱着她的女儿，她最亲爱的女儿。

那你算什么呢？

手中传来一股剧痛，那个小女孩哭着，用尽全力咬着自己的手，你能看到小女孩牙齿与手臂贴合处有血在溢出，可是你没有反应，你好像失去了痛觉。

“是你害死了我妈妈！！”小女孩松了口，张开满嘴是血的嘴巴放声大哭，周围的人迟疑的看着你，因为你“妹妹”的无端指控，你甚至被带去警察局盘问，回家的时候只有橘黄的余晖照着你。

看着地面上孤独的影子，那一刻你切切实实地感到了悲哀。

......

究竟多久过去，他不知道。

伊莱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虚空，周遭黑茫茫一片，连同他本人一起隐匿在深沉的黑暗中。

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下落，周遭的黑暗似乎正在逐步褪去。

有光撒下来了，好像是落日的余晖，一时间那场车祸又在脑海中放映，太多回了，她鲜血盘缠的脸孔一直刻在他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的头很疼，逐渐能够听清周遭的声音，和预想的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奶茶店，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他。

是自己还在做梦吗。

与梦中的那条街道不同。

那一刻，他切实感受到余晖撒在身上的温暖，感受到体中蕴含的温度。

他从未想到过的，自己能够重新开始，能够获得新生。

而那个人......

伊莱转过身，看向远处。

他看到在不远的小路，金灿的光温暖的盖在她的身上，少女穿着一身洁白的裙子，微风掀起她柔软的发丝。

她都长大了。

少女越走越近，在某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她泪眼朦胧的神情。

他笑了。

那一刻于伊莱而言，不论是异类，是预言，还是那悲哀的过去，都抵不过少女踏着光向他而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