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雏菊

其实在之后的日子里，幸村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笔友用邮件交流的次数也算不上太多。基本上每次都是由香取来宣布开始，最后由他来总结陈词。

话题也是不一而足，他们可以从哲学层次的深度问题一直歪楼到吐槽今天的饭菜不太好吃云云，也可以从阳春白雪一路讨论到下里巴人。

即使聊天的内容很丰富、范围很广泛，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总是将话题把握得很有分寸，不会太过于亲密逾矩，但也不至于到冷场的地步。

他忽然觉得，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也许不会再感到无聊了。

生病住院的时候，幸村总是喜欢独自去花园里散散步。看见金黄色的阳光洒在美丽的鲜花上，一呼一吸的瞬间可以嗅到芬芳，心情总是会无缘无故变得很好。

建立在共同兴趣爱好上的友谊总是让人感到愉悦，偶尔他也会想起201室的另两位室友以及被其他人称为“植物组”和“魔王组”的时光。

每到这时，他也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句“不知道你们最近过得好不好”，再加上一句“应该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肯定比我这个病人过得好”。

一遍又一遍无意义地独自完成这个自问自答。

雏菊散落在花园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安静的气氛甚合他意。现在还没到它们盛开的时节，小小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娇弱的模样让人想要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所有的怜爱。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想要给香取看看，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显示着“发送失败”。

可能是因为医院信号不太好的原因？幸村默默思索着，却在下一秒中收到了对方的邮件——“我现在正在花园里赏花。”

一丝微笑不自觉地爬上他的脸庞。

“好巧，我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我喜欢它们向阳而生的活力，这是我羡慕不来的东西。”

“你喜欢花儿啊，肯定是个人比花娇的美男子！”

从小到大，幸村在外貌这一方面确实收到过不少赞誉，然而这些评价几乎全部都建立在与他接触之后的现实基础之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仅仅只是基于他的兴趣而对此作出推测。

尽管如此，幸村还是迅速承认了自己心情很好这一事实：“谢谢你的赞赏。”

“我记得你原来好像没有这么……”话没有发完，但是隔着手机屏幕都可以感受到她的无语和汗颜。

“你是想说我原来好像没有这么自恋和厚脸皮？我倒觉得这不是自恋，而是自知。”

“看你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看看你的长相。”

可惜照片还是无法发送出去，他也只能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外部特征。不知道为什么，在整个过程中，自己总是会感到一丝别扭和尴尬。

“感觉你应该长得蛮不错嘛……本来想给你发我的照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信号的问题，总是发不出去，所以也只能向你大概描述一下我的长相了。浅亚麻色的长发，眼睛大概是浅豆绿色？我对颜色不是特别了解，所以也说不出准确的定义。我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其他人总说有泪痣的人喜欢流泪，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

泪痣么？这倒让幸村突然想起了迹部。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挺想和那家伙再打一场比赛，领教领教对方与日俱进的华丽技艺，而不是每天麻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锈腐烂。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碰触过网球了吧？这双手再拿起球拍的时候还会不会有着以往的熟悉感？这双脚站在网球场上是不是还能依旧敏捷灵活？

前提好像得是自己还能有继续碰触网球的资格吧？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神灵才会知道。

直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刚才思索的时间似乎有些长，对方应该还在等待着自己的邮件。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情，没能及时回复。浅亚麻和浅豆绿色么？很清新和诗意的两种颜色呢，在画板上搭配出来应该会很好看。”

“没事，你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情。诶？画板？所以幸村君你会画画么？”

“事情已经结束了。是的，闲着没事的时候会画上几张，比较喜欢水彩和油画。”

“原来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呢，有机会的话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画么？”

“当然没有问题。”

……

自从讨论了有关外貌的话题之后，幸村不止一次梦到同一个背着帆布包的女生，虽然看不清她的正脸，但是浅亚麻色的长发显示着这应该就是香取本人。

梦中的场景也在不停地发生变化，扑满樱花的街道、蔚蓝广阔的大海、金黄耀眼的沙漠……仿佛全世界的美景都被囊括了进来。

即使在梦中，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依然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她的快乐和轻松，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通畅地呼吸着。

第一次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幸村忽然有些怅然若失，遗憾没能继续看看她的身影。直到后来接二连三地梦到类似的情景，他才稍稍得到些心理安慰。

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也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找有着浅亚麻色长发的女生，然后在看到对方的眼睛之后下意识地舒一口气——其实他一点也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病殃殃的样子。

既期待又害怕，这种心情说起来其实挺矛盾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女孩如此感兴趣。但是仔细想想，也许只是体内尚存的好奇心在隐隐作祟，就像菜肴盖上餐盖会让人更有食欲，蒙上面纱的女子会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距离手术的日子已经不算太远，如果身体能够康复的话，他是否应该给自己一个一探究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