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然而，那晚，傅恒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得逞，只能退而求其次。
苦了尔晴，手酸。
偏傅恒还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那晚之后，一连好几天都宿在书房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尔晴乐得自在，待在房里捣鼓自己的事。
天太热了，而且看起来之后还会更热的样子，尔晴可受不了，她便想起从前自己跟风写过的一篇穿越小说。
大概内容就是女主角利用现代知识制作出许多小发明和美食，一路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其中就有一种不用电，利用磁性相斥原理就能转动的风扇，尔晴想着，若是能做出来，这个夏天也好过些。
只是，最重要的那项材料——磁铁，府上虽有，但不合用，尔晴只好去书房找傅恒。
有求于人，她也不能空手，便做了碗冰粉，淋上红糖水，又洒上山楂片、葡萄干、花生碎等配料，晾凉，再用冰鉴冰过，便是一道清凉爽口的小食了。
傅恒嗜甜，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尔晴端着黑漆嵌螺钿承盘，穿过游廊，再穿过小花园，一路走到前院里，傅恒的书房就掩映在几株翠竹下，窗外引水蓄池，遍植花木，景色甚美。
工作闲暇之余，一推窗，便可见几尾红鲤在水中游得正欢，远处一片绿意盎然，使人清心明目，松神养性，非常适宜读书办公。
她并不常来这里，书房设在与内院半隔离，外花园一角幽静处，就是为了让男人可以静心修性，红袖添香并不为规矩人家所喜。
“傅恒？”
“谁？”
“是我。”
门关着，尔晴停在门口敲了两下，然后从半开的窗中看到傅恒着急忙慌地把一件物事收进抽屉里。
她收回目光，待里面传来“进吧，尔晴”，才推门而入。
尔晴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这是？”
傅恒见到尔晴手中的东西，略带询问地看向尔晴。
“这是我嫂嫂送过来的，据说是叫冰粉……”
尔晴打开特制的小冰鉴，一路上日头有点大，底部冰块有些化了，所以碗边沁出了一层小水珠，尔晴拿的时候，还差点滑了一下，被眼尖手快的傅恒接住了。
她略松口气，继续道：“是从云贵地区传开来的一种小吃，冰冰凉凉，还挺好吃的。
“哦？我尝尝。”
傅恒用小勺挖了一口送进嘴里，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想是极满意那冰粉的味道的。
“味道不错吧？”
尔晴期待地看着傅恒。
“你来找我不会就为了送碗冰粉过来吧？”
他都在这书房待了多少天了，都没见她关心过一句，怎会得了个吃食就特地亲自跑一趟？
傅恒吃完，放下碗，微一挑眉：“无事献殷勤，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尔晴噎了噎，这人也真是够了，吃的还堵不住他的嘴，但，谁让她有事相求？
她脸上堆起个大大的笑：“傅恒，你知道哪里有卖磁石的吗？”
“你问这个干嘛？磁矿都是受管控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1]
“你都弄不到？”
就是问过下人后，得知这个情况，尔晴才不得不来找傅恒。
她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傅恒：“你看？”
为了省事儿，尔晴特意画了张图。
“爷当然……”傅恒扫了一眼尔晴递过来的东西，眼睛亮了亮：“这是你想出来的？”
尔晴回道：“当然不是。”
接着，她就说起了早就想好的托辞：“没进宫以前，我有个玩伴，他特别爱琢磨这些小玩意，不过他阿玛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后来他就很少碰这些了。”
这人可不是尔晴胡诌的，而是原身尔晴记忆里确实存在的，是她阿玛旧时的好友席格之子，比尔晴大三岁，两人玛法同在朝廷为官，如今其兄长舒赫德亦在尔晴玛法手下为官，两家人互相来往比较密切，他也就逐渐和‘尔晴’相熟了。
“玩伴……”
那就是青梅竹马喽？
傅恒装作漫不经意地问：“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尔晴无语，只好道：“他叫舒林，是舒赫德的弟弟。”[2]
舒赫德的弟弟？傅恒心想，舒赫德他挺熟的，没听说他有个叫舒林的弟弟啊？
尔晴简短地叙述了一下她和舒林的过往：“那年我十岁，京城刚下了冬日的第一场大雪，他答应我下次来要给我带顺意斋的糖火烧吃，可是……”
可是，‘小尔晴’等到冬日的最后一场雪下完了，也没有等到，糖火烧，和答应送她糖火烧的那个人。
傅恒怔怔地想，怪不得她不嗜甜，却偶尔会派人去买些这糖火烧来吃。
“后来，我才知道，他得了场急病，夭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尔晴才会选他做这个东西的“发明人”。
在‘小尔晴’的记忆里，舒林是一个待她很好，经常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小哥哥，也许是这个原因，尔晴在回想起他时，竟觉得非常怀念，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些怅惘。
“如果他没有早夭，或许你嫁的就是他了，是不是？”
傅恒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发酸，话说出来语气就不太好。
“你想多了吧？”
尔晴冲了他一句，接着道：“我是包衣出身，注定要进宫里当奴才的。”
“你玛法和他玛法都是朝里的重臣，若是早早定了亲，去向皇上求个恩典，也不是没有可能。”
尔晴怔了怔，听傅恒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或许还真的是这样。
虽然满族女子没有汉族女子束缚那么多，但也是要遵守男女大防的，想来两家人最初确实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任由她和舒林交好。
若是原本的尔晴，当几年宫女后，由她玛法向皇上求个恩典，出宫嫁人，即便不嫁给舒林，也可以嫁个旁的什么人。
不用多大的官，也不用多大的宅，更不用在乎这桩婚姻能不能给家族带来什么利益，或许就会顺遂的过一生了吧？
可是，后来，是什么改变了她玛法的想法呢？
尔晴想起乾隆三年末时。
那一年，她玛法正是知天命之岁，刚被授予工部尚书兼议政大臣之位，正所谓半老不逊年来少，那段时间她玛法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精神矍铄，却不想到了冬月，一场大风雪后，玛法突感风寒，久病不愈，便上书请解任，皇上未允，但其念玛法有功有劳，开了恩旨，特许尔晴回府探亲。
当尔晴再次见到她玛法的时候，曾经那个虽至暮年却依旧壮志酬勤的小老头，仿佛被一场病彻底击弯了腰，眼球浑浊，眼窝深陷，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那一刻，尔晴心酸得差点没落下泪来，她及时忍住了。
玛法拉着她的手，似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他只说了一句，他说，尔晴，玛法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撑起这个家多久，你虽为女子，也应该承担起家族的荣誉与责任。
想来，原本的尔晴也该是听过这番话，那时，她会有何感想？又会作何抉择呢？
尔晴无法探究那是怎样一个心路历程，她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听完，内心只有深深的悲哀，不止为她一个人。
在现代时，尔晴是一个坚持不婚不孕甚至连恋爱都不准备谈的独身主义者，是以，对尔晴来说，嫁人生子不见得比当宫女好。
更何况，是嫁给一个男人当小老婆，即便这个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尔晴虽然是个死宅，但要一辈子都住在一个华丽的牢笼里，也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更何况，还要跟一群女人厮杀争宠，她自问没有那个能耐，也没有那个勇气，更没有那个好心，去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尔晴不想屈服，但，她也知道，活在这个时代，有时不得不妥协，她只能选择暂且退让一步，因为同样是在乾隆三年，同样是一场病，改变了尔晴的想法。
最初的尔晴是如何想的？
当她得知自己穿到一部电视剧里面，穿成那个最令人憎，最讨人厌的喜塔腊尔晴时，第一想法是，她一定要远离那些人，无论好的坏的，她都不想和他们染上关系。
只是，世事怎会尽如人意？
尔晴最后还是妥协了，而可以让她偏安一隅又能让她应付她玛法的最好去处，就只有长春宫。
一个月后，尔晴便进了长春宫，似是命运的捉弄，她再次走上了喜塔腊尔晴的路，也许，从那时起，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了。
有些年深日久的记忆，此时想起，便如潮水般涌来，虽已记不太清当初具体是什么样的想法，但，那样难过的心境，现在还是深铭肺腑。
尔晴陷入回忆，久久无言。
傅恒看着她，也是一样的无言。
你在想什么？
那个舒林是不是才是你真正想嫁之人，是你心目中的夫君？所以，那晚，你才会那般难过？
我还是被你骗了，是不是？还说什么怕痛，现在还小，所以不想生小孩？
我看，只是因为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人，所以，你才不愿为我生孩子，不想为我生孩子吧？
傅恒颓然地闭了闭眼，可笑，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至少，她不是对他完全没感觉的。
她便只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喜欢，第二夜，他那般努力地，用尽手段，想要取悦她，她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言语可以骗人，动作可以骗人，甚至眼神也能骗人，唯有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一切都是他想当然，那晚她热情的迎合，媚人的吟哦，想来，不过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已。
他心悦她，深深地爱着她，所以对她毫无抵抗力，光看着她就情难自己。
可，很显然，尔晴对他不是。
没有了那种药，她的眼眸里，有无措的羞涩，有怯怯地哀求，也有因疼痛而产生的泪意，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
原来，自始至终，沉沦的，只有他一个人！
“尔晴，不要再想他……”
傅恒从背后欺近尔晴，搂着她的腰，把人圈在怀里，头搁在尔晴肩上，脸贴着她的脸。
想谁？
傅恒的脑回路怎么总是这么跳跃？
这是尔晴的第一反应。
还有，他知不知道，他的头真的很重唉！
这是尔晴的第二反应。
而且，话题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这是尔晴的第三反应。
尔晴想要转过头，却被傅恒制住了。
傅恒不愿去嫉妒一个死人，跟个死人争风吃醋真不是什么有台面的事，他安慰着自己，那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他活着，所以他还有许多许多时间去走进尔晴心里，他还活着，所以，他可以和她有个非常美好的未来，而，那人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此想着，他宽慰了许多。
然而，下一瞬，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轻轻低语，你难道不知？
正因为那人死了，所以尔晴永远不会忘记他，他永远会在尔晴心里留有一席之地，你永远比不过他！
活人怎么能争得过死人呢？
这个声音就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只要尝过嫉妒的人，任何人都会变得丑陋。
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不怎么好看的，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妒忌到扭曲的脸。
“不要再想他，给我个机会，让我走进你的心，好不好？”
尔晴终于听明白傅恒的意思了，他这是以为自己心悦舒林，在这闹别扭？
“我允诺忘了璎珞，你也答应我，开始学着忘了他，可不可以？”
不过，他忘了魏璎珞？
尔晴心里只想冷笑。
“你可以心系她人，我为何不能另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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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代一般特殊的矿，如金、银、盐都是不允许私采，乾隆时期时严时松，此处为行文需要。
[2]舒赫德之弟名为舒临，网上查不到其生平，我就挪用一下，易为舒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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