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傅谦？
尔晴赶紧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心里突突地直跳，不明白傅谦为什么会这样看她。
进府以来，除了几个大节，府里人聚到一起，到老夫人院里请安，尔晴不可避免地跟他见过几面，平常并无往来，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
他怎么还会对自己……
尔晴有些恼，她觉得自己拒绝的姿态做的已经很明显了，可还是能感觉得到傅谦有意无意地朝她这边看。
他想干嘛？
这么脉脉含情的眼神，若是被人发现了，她有口难辩，尔晴真想骂人了，思忖片刻，干脆直接对上傅谦的眼睛，傅谦见她看过来，立即局促地略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尔晴微输口气，眼光淡淡掠过傅谦，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专注地听兄嫂们聊家常，并未察觉到傅恒微闪的眸光从她身上扫过，又扫到斜对坐的傅谦身上，皱了皱眉。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老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对着房里候着的下人道：“布膳吧，用完膳，各房也有各房的事儿，别耽搁了。”
说完，向尔晴招了招手：“小九媳妇儿，过来过来。”
尔晴便走上去，与二嫂一起扶着老夫人往餐厅走，其他几位嫂嫂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男人们并不和女人们同桌用餐，先一步走了，傅恒自然也是，走之前，还定定地看了尔晴好一会儿，眼神古怪，尔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正疑惑着，听到老夫人提到她名字，尔晴回过神，便见老夫人含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对众位嫂嫂说道：“小九媳妇儿，是个心思灵巧的，前些日子，她做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老夫人一时没记起来，三嫂马佳氏笑盈盈地接过话：“额娘，是叫双皮奶。”
“哦~对，对，是说有两层奶皮，所以才叫双皮奶，是吧？”
这句话是看着尔晴说的，尔晴连忙答：“正是呢，额娘，您若是喜欢，我便把方子写下来，以后您想吃，随时让厨房给您做。”
“好，好。”
老夫人笑眯了眼。
……
早膳食的是宫里赐的粽子、枭羹，每到端阳日，宫里的传旨太监们就会领着皇上的旨意和赏给王公大臣们的吃食，到各府各院赐福，粽子的数量和馅料的种类则代表着皇上对这名臣子的看重程度，每年富察府虽不会是头名，但一定在前五名内。
用膳时，男人们在正厅，女人们和未成年的男孩在偏厅，正厅的情形如何，尔晴不知道，她忙着给老夫人布让呢！
满族的习俗，媳妇若是跟婆婆在一起吃饭，是不能坐着的，要先伺候婆婆吃完才能吃，又或者是回自己房里再吃。
老夫人心慈，媳妇又多，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就轮流来，只让两人服侍她吃饭，其他人则可以坐着一起吃。
本来因为尔晴是新妇，老夫人特许她不用加入布让的‘轮班’，被尔晴婉拒了。
一来，老夫人已经免了她的早请安，她不能得寸进尺，让人诟病她恃宠而骄，二来，富察府的人口味都比较清淡，她对桌上的菜肴并不太感兴趣，所以她宁愿伺候完老夫人后回房再吃。
今日正好轮到尔晴和三嫂布让，这布让算是一件比较累的事儿，不仅需要记住你伺候的那人平时喜欢吃些什么样的菜，有没有忌口，布让时还得时刻注意她眼神看向哪个菜，有没有哪道是她尝过比较喜欢的亦或是不太爱吃的……
总之一顿饭布下来，手都酸得不行，不过，因为今天是端午，所以饭桌上菜式并不多，大多是不同馅料的粽子，并几样小菜，另有一碗枭羹，布菜就比平时简单了许多。
老夫人喜食甜粽，尔晴就布蜜枣红豆粽，吃几口后有些噎了，三嫂盈月便舀了一勺枭羹到老夫人面前的汤碗里。
粽子不好消化，老人不可多吃，吃完半个蜜枣红豆粽，又吃了几口百合莲子豆沙粽，再加上小半碗枭羹，老夫人就饱了，其他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下人们开始撤膳席。
吃完，照常是要聊一会儿的，聊着聊着话题就又到了尔晴身上，内容自然还是传宗接代这件大事，每天这个时候是尔晴最难熬的时候。
好在尔晴嫁进来还不到半年，她装作害羞的样子，大家调侃了几句，话题就换成了傅恒七哥傅玉的孩子明俊已经开始出牙了，偶尔还会发出几个音节，就像是在喊‘eniyeeniye’一样。
于是，大家又开始打趣七嫂乌拉那拉成韵，说明俊这么小就开口讲话，日后一定非常聪明，会有大出息之类的话，尔晴暗暗松了口气。
等回到自己院里时，尔晴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傅恒也已经备好一桌菜等着她，一看到尔晴，他脸上立即笑了开来，让尔晴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行走的银锭子。
傅恒拉开椅子，指着满满一桌子的粽子，献宝似的，道：“尔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粽，这些都是特意给你挑出来的咸味的粽子，有香菇鸡丝粽、鲜肉笋干粽、板栗烧鸡粽……你看你喜欢吃哪种？”
尔晴被桌上粽子的数量惊到了，她数了数，竟有二十七个之多，每三个放在一个瓷盘里，粽叶半剥开，每个粽子上都配了个小瓷勺，具体是哪些馅料看不出来，但能看得出来每种馅料都不一样。
另有几个卷口的荷叶边小圆碟装着些开胃解腻的小菜，还有一个莲花托高足汤盅，盛了酸笋鸡丝汤，亦是开胃解腻的。
“我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
“那就每样尝一点，喜欢吃哪种再吃多点。”
尔晴再一次被傅恒奢侈的生活作风给震惊到了:“那我也吃不了啊？”
她喜欢的是享受，并不是奢侈，更不是浪费。
“你吃不完还有我呢。”
傅恒轻轻按着尔晴的肩膀，让她坐下，尔晴边落座，边不解地问：“你刚刚没吃饱吗？”
他不是没吃饱，他是根本没吃几口，故意留着肚子等着跟尔晴一起吃的。
被尔晴这么一问，傅恒颇觉不好意思，又不想让尔晴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因而只点了点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们俩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尔晴想，或许有必要跟傅恒好好科普一下节约这种美德的重要性了。
她和傅恒并不常在一起用膳，因为除了节假日，每天早上，傅恒要去朝见皇上，之后再到衙门上值，便只用些早点垫垫肚子，待他从宫里出来后，府里会看着大概时间做好饭菜装在食盒里送到户部去。
所以早膳尔晴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吃，她不喜欢早上吃太多，一般只用些粥配小菜，或者饺子馄饨之类的东西，傅恒则不一样，他的早膳至少有七八个菜，多的时候会有十几样，需要三四个小厮一起去送。
尔晴第一次尽妻子的义务为傅恒准备早膳时，就为他的奢华浪费愤愤不已，而他的晚膳，则比早膳还要丰盛。
这时的人们一般都实行两餐制，早膳和晚膳，早膳一般在卯正以后，也就是七点多八点的样子，晚膳虽称之为晚膳，但实际上用餐时间一般为午后或未时，也就下午两、三点的样子。
府里为了配合男人们散值的时间，把晚膳推迟到了四五点，当然，虽然一天只吃两顿，但人饿了，也不会就饿着，会吃些点心，小吃之类的东西，相当于少吃多餐制。
一个月里，尔晴有大半个月要和府里的嫂嫂们去陪老夫人用晚膳，剩下的小半个月，以及轮到她布让的日子，一共只有约摸十来天，她才会回自己院里吃。
这十来天还不是都跟傅恒一起的，他每天散值的时间不同，有时还要跟皇上‘晚面’，工作上时不时也有些应酬，傅恒不常去，但也不能每次都不去，尔晴不可能非得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因此，每月多则七八天，少则两三天，尔晴才会跟傅恒一起用晚膳。
傅恒的晚膳每顿足足有二三十道，虽然每道菜的分量不多，一小碟大概七八口的样子，但，所用食材都是上好的，莫不是珍馐美馔。
所用器具亦是上好的，大多是出自官窑、钧窑、哥窑等名窑，每道菜还会根据时令、菜式摆在不同形状、纹路、花色的瓷盘里，简直不要太讲究。
就比方说，今日是端阳，那九个装粽子的瓷盘便是一套仿汝天青釉莲花口的，盘底刻菖蒲、艾草、樱桃、茯苓等花纹，装小菜的瓷碟，盛汤的汤盅也是如此，亦是夏令时节常见的莲花莲叶纹路，和瓷盘同是青色系，瓷碟是豆青釉，汤盅是青白釉。
浅色系的盘碟与墨绿色的粽叶，不同颜色米和馅料的粽子，再加上卵白釉的小瓷勺，碧绿青白红的酱菜、乳白中带点微黄的酸笋汤，搭配在一起，视觉上的享受是无疑的，味道更不用说。
尔晴不禁感叹，傅恒真不愧是富贵的主儿，恐怕这辈子长这么大，他脑子里都没有过节约这两个字吧？
都不用问，问就是有钱，任性！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怎么这么看着我？”
傅恒给尔晴舀了半碗酸笋汤，又用小勺子将一个粽子挖开，夹了最中间那一筷子到尔晴碗里：“先吃吧，你不饿吗？”
他这么一问，尔晴的肚子立即咕咕响了一声。
“好吧。”
尔晴一囧，没再想有的没的，决定先吃再说。
就这样傅恒布让，尔晴吃，过了一会儿，吃到三四分饱的时候，尔晴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你不会已经吃饱了吧？”
这才吃了多少点东西啊？一只猫都比她吃的多吧？傅恒觉得尔晴这样可不行，不吃饭怎么能有好身体呢？
“没有，我只是想跟你说件事。”
“嗯，你说，我听着呢。”
傅恒又夹了种新馅料的粽子到尔晴碗里，依旧是最中间，最软最糯的那一部分。
“你看看你……”
尔晴看着桌上被傅恒挖的一个坑一个坑的粽子，无语抚额，他这是地鼠打洞呢？还是孙悟空吃蟠桃？只吃最红的尖尖儿？
“我怎么了？”
傅恒不明所以。
“你这多浪费啊！”
哦，原来她想说的就是这个啊，傅恒还当什么事呢！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
他夹了一个被尔晴吃过的粽子到自己碗里，三两口就消灭掉一个：“这不就行了？”
“……”
行吧，他愿意吃她剩下的就吃吧，反正都是用公筷夹的，又不会沾染到什么口水也不脏。
傅恒一共挖了七个粽心给尔晴吃，除去被傅恒吃掉的那个，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还有五个整粽的样子，傅恒又吃了三个，尔晴吃了一个半，最后半个吃不下了，被傅恒夹到他碗里吃了。
尔晴望着傅恒欲言又止。
“是你说别浪费的。”
傅恒的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而被人用自己的话堵住嘴的尔晴，只能郁闷地住了口。
剩下来没动过的粽子被傅恒赏给了院里的下人们，酱菜也是，都是六味居的，酸甜适中，脆嫩爽口，一并赏给了下人们。
酸笋汤尔晴挺喜欢喝，一盅也不多，尔晴喝了半盅，傅恒喝了些，也就剩了个汤底，于是这一桌菜就这么分完了。
“现在总不浪费了吧？”
尔晴觉得傅恒现在的表情有点欠揍，并不是很想理他。
傅恒又道：“那酸笋汤你喜欢的话，以后让厨房常做？”
这尔晴没什么好反对的，就点点头，然后好奇地问：“不是说端午都得喝皇上赐的枭羹汤吗？”
“我想你也不像是会喜欢那枭羹的样子，就让厨房换成了酸笋汤。”
枭就是猫头鹰，古人认为枭是食母的恶鸟，所以要吃枭羹以灭绝不孝之鸟，据说端午赐枭羹是从汉代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尔晴实在吃不下口，猫头鹰明明是吃害虫的益鸟好嘛！她怀疑猫头鹰会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是被这群人给吃的。
“好了。”傅恒站起来，看了眼博古架上的自鸣钟，道：“都巳初二分了，得出发赶往圆明园了，否则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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