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沉香如屑》诛心

听到芷昔的质问，颜淡不由得有些心虚，她也不想的，主要是这些日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还没缓过劲来，对于芷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下意识的逃避，感情上，她不认为芷昔姐姐是心思歹毒之人，可理智上，芷昔姐姐所做的事，又有迹可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于是便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这才对芷昔避而不谈，没想到，芷昔竟然率先找了过来，致使她不得不面对。

芷昔也理解，这些年她面上做的事确实引人误会，可如果不这么做，那些火德元帅的心腹最后会被桓钦以怎样的名义暗杀，她也不知道，只能将他们从大众的视线中边缘化，以此来减弱他们的存在感，名为打压，实为保护，如今桓钦的注意力又放到了那些天兵身上，她不得不询问应渊帝君后续该如何处理了。

虽然以谢谢天兵做饵有些不厚道，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必要时，还是要派人保护那些天兵，只是要辛苦颜淡了，虽然有些残忍，但……

芷昔深吸一口气（近期，你可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额…芷昔姐姐……）颜淡有些犹豫，又不敢看她。

（你也不信我？）芷昔面露震惊（应渊帝君那般欺负常曦姐姐，还逼姐姐为应渊帝君挖了半颗心，我不过架空了他的权利，我又有何错？）

颜淡很想反驳，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想了想，还是不由得质问道（可是姐姐，火德元帅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最大的错处不过是出言不逊了些，可姐姐却在全天界孤立他时，落井下石，对那些无辜的天兵出手，这未免有些过于苛责了些。）

芷昔却扭过了头，一脸不忿（你说火德元帅他被孤立，常曦姐姐又何尝不是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而被孤立？她如此柔弱，在凡间如何能过得好？火德元帅他多大义凛然啊，不过是被卸了兵权，就有那么多人关心他，替他不平，可姐姐呢？这些日子以来，天界众仙可还记得姐姐的剜心之情？）虽然说出这话有些抹黑火德元帅，但对不起了火德元帅，为了以后，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了，牺牲一下你的名声，换回那些天兵的性命，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是，我是对那些老元帅的心腹下手了，可这是帝尊的决定，我又有什么办法？身居高位，我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帝尊不想火德元帅功高盖主，我想要爬上高位，只能做帝尊手中的刀，可我不后悔，为了能把应渊扳倒，不过是些天兵罢了，战场上死了那么多天兵，又会有谁记得他们？）芷昔一脸无情的说道。

（芷昔姐姐，你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虽性情孤高，却不会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难道为了给姐姐报仇，便可以随意牺牲天兵的性命吗？）颜淡有些震惊，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芷昔姐姐吗？

（你清高，你了不起，不愧是帝尊亲封的妙善女君，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一切，都因为你有一个好姐姐，没有姐姐，你在天界会如何立足？就凭你这做事不过脑子，一腔孤勇的傻劲吗？要不是姐姐，你还会成为天界人人乐道的妙善女君吗？如今你姐姐在下界受苦，你却还是在天界逍遥，我问你，你可对得起你姐姐对你的教导？）芷昔继续刺激着颜淡，没办法，这天界能让颜淡在乎的，除了自己，就只有她姐姐了，这话有些伤人。

（我……）是啊，这些年要不是姐姐，她又会如何呢？大概会一直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把这漫长的仙生活下去吧？这么想着，颜淡的头已经深深地低了下去，她自诩姐妹情深，在这天界顺风顺水，肆意洒脱，却忘了，姐姐在这天界资质低微，灵力虚弱，又会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仙子仙官如何嘲笑呢？如今她入了凡尘，面上装作逍遥洒脱，不过是为了躲避众仙的嘲讽，嘲讽她，妄图肖想不属于她的帝君宠幸。

（姐姐为帝君挖了半颗心，可笑下界前，帝君竟然一面都没来看过她，何等无情无义，冷血自私，你说，我做的这一切，有错吗？帝君难道不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吗？）芷昔抬着自己的头，继续诛心之言（颜淡，我要是你，早就冲到帝君面前，骂他个三天三夜，当然，你不敢，你畏惧帝君的的法力通天，你惧怕帝君的挟私报复，颜淡，你真是个胆小鬼，姐姐被这么欺负，你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真替常曦姐姐不值！）芷昔说罢，拂袖而去，独留颜淡一人，黯然神伤，出了天水居，芷昔拍拍胸口，压下心中那丝愧疚，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天水居，便去往她的流云府，期间她不由得想到，幸好前世自己在莹灯手下做事，对于她的挑拨离间之言，早已牢记于心，印象深刻，这才对这些话术如此得心应手，感谢莹灯，虽然你已经灰飞烟灭了，但我还是会牢记你的贡献的，这也算你死后最后一丝的利用价值了。

而此时的天水居，颜淡却已经被芷昔的话刺痛到抬不起头来，不由得自暴自弃的想到，自己还真不是一个好妹妹，姐姐被如此欺负，她却对此时毫不知情，也从没想着要找她，而是去找了北溟仙君，想什么彻夜长谈，姐姐，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不闭关，你是不是不会被逼下凡，如果我当时不闭关，那这一切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芷昔说的对，我不是个合格的妹妹。

此时的颜淡却忘了，她出关的第一刻，就是找应渊报仇，也是在第一刻，向应渊询问常曦的下落，只不过被芷昔的一阵逼问，把这些抛诸脑后了，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她不关心姐姐，只一味的自责，且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录鸣与余墨来天水居看颜淡时，便看着颜淡周身摆满了空空如也的酒瓶，而颜淡手中拿着酒壶，大口大口的给自己灌酒，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已然满脸的醉意。

余墨赶紧上前，夺过颜淡手中的酒壶（颜淡，你这是做什么？）

录鸣也赶紧上去劝（是啊颜淡，你这么喝会出事的。）录鸣不知颜淡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大醉一场，是为了悼念北溟仙君，情有可原，他一个人拖着两个醉鬼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这种场面已经够让录鸣喝一壶的了，他以为这些天过去，颜淡已经缓过来了，谁知不过上个值的功夫，回来就又看到这种场面。

（你让我喝！）颜淡醉眼朦胧，踉跄着就想去抢余墨手中的酒瓶。

余墨已然不能让她如愿，将酒瓶高高举起，两人离得很近，余墨耳朵有些泛红，却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可以，颜淡，你喝的够多了。）

颜淡知道抢不过酒瓶了，她卸了力，浑身瘫软着，喃喃自语（余墨，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姐姐被欺负了，我却只能忍气吞声，姐姐为那个小人帝君挖了半颗心，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好妹妹？）

（怎么会呢？颜淡，你要这么想，前些日子我们还去衍虚天宫大闹了一场呢？你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有你这样为她出头的妹妹的，你要是气不过，大不了舍命陪君子，我们再去衍虚天宫闹一场，也算为了姐姐讨个说法了。）余墨随口劝道，而颜淡却将余墨的话当了真。

只见她双眼发亮，借着酒意上头，踉跄着起身（你说得对！我要给姐姐报仇！我要去衍虚天宫！）

（你们疯了？衍虚天宫是何等所在？帝君如今虽然不是一呼百应了，可他一身修为也不是我等能够撼动的，你可别想不开去找死啊！）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录鸣整个人都炸了，赶紧过来拦着颜淡，可颜淡如今何等修为？录鸣虽然同样苦修八百年，却受天资所限，如何能与颜淡的上古四叶菡萏相抗衡？被颜淡轻描淡写的就躲了过去。

（录鸣，此时与你无关，是我自作主张，大不了舍下天医倌掌事，和这一身修为，挨上几道雷劫，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我姐姐的半颗心不能白白就这么送出去，他小人帝君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没门！上次去衍虚天宫我还是打轻了，这次我不把衍虚天宫砸个稀巴烂，不把那欺负姐姐的坏男人套麻袋打一顿，我就不叫颜淡！）说完好一番豪言壮志，颜淡踉踉跄跄的就向衍虚天宫走去。

余墨自然紧随其后，颜淡想做什么，他余墨奉陪到底，录鸣心中虽然觉得不妥，为了朋友，也为了当初在藏书阁常曦对自己的结尾之情，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这才一咬牙一跺脚，口中念道（死就死吧！）便也跟了上去。

应渊的衍虚天宫其实离颜淡的天水居很远，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却一个护卫的天兵都没有遇到，一路畅通无阻，但这样的漏洞对于一个醉鬼和两个心事重重的人而言，并没有惹得他们的怀疑。

衍虚天宫中，应渊喝着茶，等待着颜淡的到来，果然，不出片刻，颜淡就醉醺醺的闯入了衍虚天宫，借着酒劲，对本就一片狼藉的衍虚天宫进行了更加毁灭性的打击，不多时，衍虚天宫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便是应渊的寝宫，也被波及，应渊不得不出面，一身仙衣，目光清冷，即便自己的宫宇被如此对待，他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气定神闲，平静的对三人质问道（你们何故又来我衍虚天宫撒气？真当我圆寂了不成？）

（小人帝君！你害的我姐姐挖了半颗心，最后又逼着我姐姐下凡，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四叶菡萏好欺负吗？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和你同归于尽的，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颜淡醉酒胡言乱语，让应渊听了青筋直冒，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姐姐是想要下凡逍遥自在，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受尽了委屈，全天界都可以作证。）

（放屁！下凡逍遥自在？你哄鬼呢！姐姐仙体虚弱，灵力低微，从没有出过天界，凡界妖魔横行，她如何自保？定是被你逼的！你怕姐姐在天界影响你的名声，怕帝尊听信流言蜚语对你施情罚！你这个小人就把我姐姐给逼下界的！）颜淡义愤填膺，借着醉酒，把心里的所有不痛快全都发泄了出来。

应渊叹了口气（你姐姐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下凡，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仙，所以在瑶池盛宴，一舞万物生，夺得魁首，才求下了这个恩典，帝尊顾念你姐姐仙体虚弱，又为本君挖了半颗心的功劳，还在瑶池盛宴上，当众赐下金银子母环，让她得以在凡界自保，本君亦是担心她的仙体，赠与一炳银钗，助她温养仙体，本君自认为做了所有能做的。）

（颜淡，常曦当初在藏书阁与我共事时，确实也提到过想要下界做一个逍遥仙，这事你确实冤枉帝君了。）录鸣一想确有其事，便赶紧劝道。

（那又如何！）颜淡并不买账（即便如此，姐姐为你挖了半颗心是不是事实？）此时颜淡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却还是思路清晰的质问着（帝尊圣心决断，为姐姐赐下金银子母环自保，你呢？姐姐救你一命，你就拿一个银钗打发了？看来帝君的命也不怎么值钱啊。）

（额，颜淡啊，当初你姐姐剜心后，帝君心生愧疚，赐下无数天材地宝为你姐姐疗伤，确实也算是尽力弥补了。）录鸣继续说着公道话。

颜淡一噎，酒也彻底醒了，她恼怒地低声质问录鸣（你怎么不早说还有这茬啊！）

录鸣无辜道（你也没问我啊，我以为这么些天了，你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所以我听你说要去衍虚天宫报复，才拦着你的，但看你热血上头，又想到常曦对我也不错，这才跟着过来的，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啊？）

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干了蠢事，不过做都做了，她也说了，一切惩罚她都认，便放缓了语气（我姐姐挖了半颗心，你贡献些灵药是你应该做的，你跟姐姐扯平了，跟我可没有，如今我为姐姐报仇，第一次砸你院子是你欺负我姐姐，第二次砸你院子是姐姐为你挖心，你也尽力补偿我姐姐了，既然如此，我们四叶菡萏和你应渊帝君的账也算清了，对帝君不敬之罪我自会上天刑台受罚，还望帝君从此与我姐妹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许再招惹我姐姐，我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本君知道你姐姐的事让你心中有气，本君心中亦有愧疚，这些年这些愧疚一直折磨着我，如今天界无战事，本君也该功成身退，因此，明日，本君自请，消除仙忆，下凡历难，赎清己罪。）应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端的是一番大义凛然。

不知真相的颜淡略微惊讶（帝君真的愿意做此牺牲？）她有些愧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冤枉了好人？可姐姐确实也剜了半颗心，让她本就虚弱的仙体更加的雪上加霜（帝君也不必做这般牺牲，天界如今还需要你，为了大局着想，帝君也不该此时离开天界，况且，我姐妹二人与帝君之间的账也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本君心意已决，妙善女君不必再劝，明日本君便会请示帝尊，入八苦池，下凡历难。）应渊一脸严肃，眼神坚定。

颜淡等人此时倒是有些佩服应渊了，八苦池要历世间八苦，喜怒哀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稍有不慎，便是修为倒退，凶险异常，往日里都是犯了错的仙子仙官才会有此一劫，帝君竟敢下八苦池，说明帝君真的心怀愧疚，以此赎罪。

颜淡愣神间，应渊手腕翻转（此乃天界通行令牌，可自由通行仙凡两界，之前答应过你们的，如若你们想下凡看常曦，自可以此令牌，畅通无阻。）

应渊的话让颜淡更愧疚了，帝君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些把天规教条看的太重了，又想到芷昔姐姐对应渊帝君颇为愤恨，此事过后，要不要劝劝芷昔姐姐呢？芷昔姐姐与自家姐姐姐妹情深，我将这令牌给芷昔姐姐，让她与姐姐见上一面，芷昔姐姐心结是不是就能解开了？若以此劝芷昔姐姐放过那些天兵，会不会有用呢？

直到此时，颜淡仍然首先想到的，是让芷昔放下执念，莫要再错下去，无论她心中如何有气，天兵们终归是无辜的，他们为天界征战沙场，最后却要被迫承受这些，这对他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最终，颜淡还是带着余墨三人回了自己的天水居，第二天，就得到了应渊帝君顶撞帝尊，被罚下界历难的消息，最后，颜淡和余墨几人，眼睁睁看着帝君什么法器也没带，只一身白衣，便下了八苦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