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宿命之夜·序曲（三）

“爷爷，”第二天，玲像往常一样带着给在锅炉室工作的大家的午餐来到了锅炉室，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将蛋奶星星一把一把地洒给迫不及待上蹿下跳着等着用餐的煤灰球们一边开口道，“我有一个好消息要跟您说——唔，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即使丢失了全部记忆小千还是再一次喜欢上了白先生——这……真的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吗？玲从前一天夜里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口气，索性一下子将蛋奶星星全部倾倒给煤灰们，然后将食盒放在一旁，自己盘着腿在锅炉台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几个煤灰被突如其来的蛋奶星星雨砸得眩晕，它们于是哼哼唧唧地抱怨了一番还不忘蹦上来瞪了玲好几眼；在充分表达过对玲敷衍的服务态度的不满和愤怒之后，这些煤灰们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抱着哄抢来的食物随着大部队回到洞里头去了。

“又是千寻那丫头的事吧，”锅炉爷爷面不改色地大口划拉了两口米饭，并将牛肉丸和天妇罗送入口中有条不紊地咀嚼了起来，“噫，今天的菜有点咸了，真是的……”

“爷爷，是小千和白先生的事啦。”玲鼓了鼓嘴，有些不耐烦地将双手抱在了胸前，“您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啊？”

“你倒是说嘛——等等，先让我猜猜看，”锅炉爷爷动了动喉咙将嘴里的食物全部吞下肚里去，然后一边用餐巾沾了沾胡子上的饭黏子一边转向玲道，“是不是白龙那孩子认出千寻那鬼丫头了——哈！我就知道…… ”

“说起来这个我就来气，”玲听了锅炉爷爷这话倒是沉下了脸来，“他们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白龙那家伙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认出小千！”

“嘛，也不能怪那孩子。”锅炉爷爷提起水壶往自己的破碗里倒满了茶水，然后抬起其中一只胳膊将这只摔破了一个缺口的碗送往自己的嘴边，“汤婆婆给千寻的面纱能隐去千寻身上所有属于她的气息——那上面有很厉害的魔法，可不是谁都能够轻易破解的。再者说了，汤婆婆既然有意不让他们相认，那肯定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和措施——你看，就连玲你在内的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是也都对白龙那孩子守口如瓶吗？”

玲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说起来，她自然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是难辞其咎的——她知道自己打从心底里是一直站在千寻和白龙这边的，她比谁都希望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然而即使知道小寻就是千寻，她也和汤屋的其他人一样，从来没有对白先生提起过这件事。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心知肚明的一点是，她之所以没有将小寻的身份告知给白先生，说到底还是因为害怕汤婆婆的责罚——大家应该也都是这样的吧——是，但她也明白“大家也都这样”这种理由不能够成为她的借口。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的玲，你也不必自责，”锅炉爷爷看出了玲的心思于是开导她说，“我也明白你的顾虑，毕竟让千寻遗忘是白龙那孩子自己的选择——如果他知道千寻再一次卷入了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事情他恐怕也会痛苦的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玲说着停顿了一下，“我总觉得千寻再一次来到这里，或许是老天给他们的又一次机会呢？他们仍互相喜欢，就应该……”

“仍互相喜欢？”锅炉爷爷有些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

“是的爷爷，我刚刚本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情来着——小千——哦，现在是小寻——她亲口对我承认说她喜欢上了白先生。”玲说着抬起手来将自己的一头长发狠狠地甩到身后，“唉，真伤脑筋。”

“伤脑筋？这是好事儿啊！”锅炉爷爷倒是十分激动，他喜上眉梢，滔滔不绝地继续道，“果然再残酷的命运都拆不散两个相爱的人啊！真好，看到了吧玲，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爷爷，您冷静一点，”玲十分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往现实一点的方面去想想，小千她早晚还是要回去原来的世界的。而且小千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和白先生过往的记忆，白先生也着实是太迟钝了——他到现在都还爱着以前的千寻，根本没能够认出小寻就是小千——他甚至亲口对小寻说他心里已经有了此生挚爱的女孩——然而现在这个‘他挚爱的女孩’正因为觉得自己永远比不上他心里的心上人而伤心苦恼嘞……”

“啊，被你这么一说……”锅炉爷爷听了玲的这一番话也不禁锁起了眉头来。

“爷爷，您听我说完，更迫在眉急的事情还在后头呢，”玲说着跪坐了起来，一脸复杂神情地望着锅炉爷爷道，“重要的是八月节快要到了——小寻那丫头准备在那天对白先生表明自己的心意。即使没有机会在他身边，无论如何也想要让他知道——她是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锅炉爷爷听了这话顿时又容光焕发了起来，他像个老小孩一般手舞足蹈着道，“那不是很好吗？！不愧是我的小孙女——有觉悟啊！唉，年轻真好……”

“爷爷，我们要不要帮帮千寻——”玲挪动了一下身子道，脸上的表情中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我认为那两人应该再有一次在一起的机会才是。听说白先生八月节之后又要出远门了，而小寻可能也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连上苍都再一次把千寻送来了这里，如果不抓住机会再放任他们错过的话，不说那两人自己，就连我都会懊悔一辈子的！”

“玲，你说得对。”锅炉爷爷赞同地点了点头，“让他们相认也许势必会带来痛苦，但命运本就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那两个孩子都有着足够坚强，不屈，又纯粹的灵魂，再加上他们两人之间难得的感情——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这将会是一份多么巨大的力量——那是一种足以让他们携手突破一切阻碍的威力巨大的魔法。唉，上一次白龙那孩子沉浸在绝望与痛苦中，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我们每天见到他却没能及时察觉他的痛苦，我们大家对此都有责任——不然他也不至于亲手将自己从千寻的记忆中彻底抹去。他该有多痛啊……”

“对，”玲也因为锅炉爷爷的话越发地自责与难过了起来，“爷爷，我们来帮帮千寻吧——帮她准备八月节的舞会——让他们相认吧。哪怕是最后一次……”

“好是好，可是这谈何容易啊……”锅炉爷爷扶住自己的额角皱起了眉头，“为舞会做准备都好办，然而让他们相认的话，就先得过了汤老婆子那关——你也知道，这实在是棘手啊——唉，你说那老太婆也真是，怎么就看不得孩子们好呢……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了，还真是越活越回去啊老汤婆！”锅炉爷爷情绪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骂骂咧咧地越说越起劲。

“糟老头子，你在这儿说我什么坏话呢？！”锅炉爷爷和玲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正瞧见汤婆婆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他们身后，她正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对他们俩怒目而视。

“啊……汤婆婆……”玲登时呆若石像愣在原地，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锅炉爷爷倒是反应得够快，他索性顺坡下驴先下手为强道：“啊汤老太婆，我们就说你了怎么啦？这么多年对你的话说一不二，这回为了白龙和千寻那两个孩子我锅炉今天还就得要找你好好说道说道了怎么地吧。”

“你个糟老头子不要太过分了！”汤婆婆尖声道。

“我过分？！还不是你生生拆散了他们？”锅炉爷爷也不甘示弱，“以前千寻离开了这里两个孩子分开了也就罢了，现在她回来了你却搞出个什么破面纱来不让他们相认——你倒是说说你安的是什么心！老汤，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咯，我锅炉就此也就不在你这儿干啦！我看你拿什么给客人烧洗澡水！”

“你……你看我收拾不了你了是吧？”

“啊？！我看你能给我怎么个说法今天。”

“有种你走啊你个老头，我看你除了汤屋还能去哪混！”

“走就走，我还怕你了不成……”

汤婆婆和锅炉爷爷两人都气得老脸通红，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调越来越高，嗓门也越来越大，最后他们俩终于像是突然熄了火的跑车那般各自把脸拉得老长，沉默地生着闷气却互不再理睬对方。玲和煤灰们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得傻了眼。待玲终于反应过来，她赶忙陪着笑脸斗着胆开口劝道：“汤婆婆，锅炉爷爷，您们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锅炉爷爷胡子一横，瞪了玲一眼道：“跟她能把话好好说吗？！这老太婆子歹毒得很……玲，你说！她是不是阻止千寻和白龙相认了？”

“啊……这……我说？”玲大张着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玲——”汤婆婆用充满威胁的目光紧盯着玲，她干脆在玲和锅炉爷爷中间的空地上坐了下来，若听不到满意的答案还就真赖着不走了。

“啊……我……”玲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玲，你刚不还说要站出来帮千寻和白龙吗？你放心大胆好好说，她是不是个歹毒的老女人？！”锅炉爷爷这话虽然是对玲说的，然而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紧盯着汤婆婆，圆圆的墨色眼镜片溜溜地闪着当仁不让的光。

“玲，你可给我想清楚了再说——”汤婆婆拉长了声调，死死地盯着玲，让她觉得心里打着颤直发毛。

正当玲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天花板附近的某处传来：“啊呀啊呀，我来晚了啊。你们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嫌害臊，在孩子们面前这么吵闹像是个什么样子啊。唉，真是的……”

三人循声望去，瞅见一个纸鸟和一个乘坐着纸船的小胖老鼠正从他们头顶的正上方慢慢悠悠地飘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