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木签少年（一）

“小寻？小寻在哪里？！”一大早汤屋的一个小管事就脚步匆匆地冲向了女子员工宿舍。他毛毛躁躁地撞开女工宿舍的门的时候，几名女鬼还没穿好衣服所以被他这种冒失又无理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名大头女鬼不满地皱起了眉和旁边一个瘦小的舞女女鬼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另外还有两名已经穿好衣服准备下楼的女鬼在小管事路过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在这儿。”千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望向了来人的方向。

　　“啊，失礼了……”小管事的脸红了红——他注意到了满屋子的女鬼正向自己投来掺杂着嗔怪和不满的目光。

　　“请问……”千寻穿好了衣服站起身来，还没等她说完，小管事就匆忙接过话来慌慌张张地道：“小寻你快点跟我来，千小姐一早就在四处找你，说是汤屋今日来了一位贵客非要你去一趟服侍他。”

　　“啊……贵客？”千寻有些发懵——毕竟她来到汤屋之后还并未正式待过客——虽然自己对身边的这些妖怪，蝾螈精，和女鬼们不怎么惧怕，可神鬼毕竟是神鬼呀。一想到自己要单独去服侍一位从没有见过面的神明或是妖怪千寻就不免心跳加速，十分紧张。

　　一旁的玲也跟着担心了起来。她转身问小管事：“喂，只能小寻一个人去吗？这不，小寻刚到汤屋不久，这万一要是没把客人照顾好出了岔子汤婆婆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不如让我一起吧？”说着，玲将自己的两臂抱在胸前轻轻斜靠在女工宿舍的门框上望着小管事。

　　“这……”小管事明显有些为难，“小玲啊，你这让我不好跟千小姐交代啊。是千小姐特别吩咐的，小寻只能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在一旁看热闹的女鬼们就一阵窃窃私语了起来。

　　“千小姐还真是为难小寻呢……”一个女鬼用折扇挡着脸低声道。

　　“可不是。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哪里懂如何经营和管理汤屋呢，再怎么也不该让一个新来的去伺候大金主的。更何况小寻还是个人类。”另一个女鬼臭着一张脸一边梳着自己的一头的黑发一边道。

　　“更何况，这倘若是伺候得不好，别说是汤婆婆怪罪了，那位大主顾要是将小寻一口吞了，再先斩后奏事后给我们汤屋赔个不是，纵然是汤婆婆也不好说什么吧……”旁边一个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穿着日式和服的妖怪附和道。

　　她们的谈话全让千寻听了去，这让本就不安的千寻更加担心和害怕了起来。

　　玲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说起来，她倒也一直觉得奇怪来着——这位宇贺神千夏小姐好像从小寻第一天到汤屋起就一直有意为难她。而且堂堂河神之女，来汤屋只是历练，跟汤屋根本就没有签订正式的合同，就连汤婆婆都要时刻让她三分，她却硬是坚持要改了自己的名字，还偏偏要叫小千——着实是越想越令人觉得奇怪。想到这里玲更加担忧地看了看千寻——千寻正哆哆嗦嗦地加固绑在自己脑后的属于那个白色面纱的飘带——说起来，这个面纱也是来得十分奇怪。小寻是个人类，更何况还是曾经的小千。她再次误闯神隐世界来到汤屋，按理说汤婆婆应该不希望节外生枝才对。而汤屋从来没有过让员工必须要佩戴用魔法做的面纱的先例，如此一来小寻倒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了。纵然是汤婆婆不想让小千和白先生相见也一定有比佩戴面纱更好的方法。比如让她一直待在锅炉室，或者是干脆把她送去钱婆婆那里都比现在这样要稳妥得多——这些解决方案连她一个小小的汤女都能想得到，老谋深算的汤婆婆肯定也早就想到过了。这个面纱……和宇贺神千夏小姐真的有关吗？宇贺神千夏小姐为什么突然来到汤屋呢？纵然是历练，也一定有比神隐的汤屋更适合她那种千金大小姐的地方啊……玲的心中一阵狐疑。

　　“没事的小寻，你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青蛙来叫我。”她一边安抚着千寻一边暗暗下定决心过会儿要去锅炉室找锅炉爷爷商讨一番。

　　千寻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后便跟在管事的身后走出了女工宿舍。

　　“那个（あの）……请问(すみません)……”千寻十分紧张地开口道，“那位客人……是位什么样的神明呢。”

　　管事的同情地回头看了看千寻有些欲言又止。

　　见领路的管事没有回答，千寻有些紧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那位大人……很可怕吗？”

　　“可怕倒也……，”管事的有些迟疑地道，“嘛，总之小寻你去了就知道了。虽然不像无脸男那样是个吃人的妖怪，但也有很多传言说那位很不好伺候呢。”

　　管事的回过头来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因为紧张而明显有些颤抖的人类小姑娘不禁感到一阵同情。于是他宽慰千寻道：“嘛，如果是小寻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就连无脸男那样的妖怪你都可以伺候得来，想必神宫寺空君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呢。”

　　“无脸男？无脸男是……”千寻一脸迷茫地望着管事。

　　管事的暗骂自己说漏了嘴，在心底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他忙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脸道：“啊……小寻啊，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是无脸男来，咱们也不怕他。有汤婆婆在呢，纵然是再不好伺候的主也会看在汤婆婆的面儿上有所收敛的。更何况，我听说这位神宫司空君很少以真实面目示人，也没人见过他长得什么样子。我们也只是听说那位不太好伺候而已，自然是不会像无脸男那般可怕的……啊小千你刚来可能不知道——你看我这记性——无脸男在汤屋的时候你还没来呢。”管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继续道，“小寻啊，既然千小姐放心你一个新人单独去侍奉那位，那想必一定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说完，管事的还欲盖弥彰地干咳了一两声，然后咧着大嘴挤出一个透着些傻气的尴尬的笑容。

　　千寻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虽然仍有顾虑和担忧但是却对管事的话信服了几分。她虽然只见过那位千小姐几面，但是不难看出那位千小姐是个办起事来十分严苛的人。连这般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都相信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这点倒是让千寻稍微安心了些。

　　“我们是要先去千小姐那处吗？”千寻问道。

　　“啊……千小姐说让你直接去侍奉那位——客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管事的背对着千寻说道。“让那个叫寻的人类去侍奉神宫司空君，不用把她领过来了，直接带过去。”管事的依稀记得宇贺神千夏说这话时，浮现在天使一般的面容上的属于魔鬼的那种交杂着幸灾乐祸和阴险的笑容。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并且从心底为千寻捏了一把汗。

　　千寻跟着管事的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几道走廊又换乘了好几道隆隆作响的电梯，来到了一个和式的房间前。现在汤屋还并没有到最忙碌的时候，刚开始还有不少的汤屋妖怪与他们擦身而过，这会儿周遭却是安静得出奇，附近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这间和式屋子的房门也不似汤屋其他的贵宾室那般画着色彩浓艳又夸张的浮世绘和版画，那扇紧闭着的门十分干净，是一尘不染清一色的亚麻色。屋子里好像只有一盏灯是亮着的，朦朦胧胧的黄色的光亮将一个人的影子打在接待室的推拉门上。

　　“小寻啊，你进去吧。神宫司空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多时了。我就先走了，还要去向千小姐交差呢……”说完，管事的就步履匆匆地走开了。异常的静谧让千寻方才放下一点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她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那节奏和着那抹门屏上的光亮闪烁的频率让她浑身不觉一阵战栗。

　　“进来啊，小汤女。”门里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很好听，随性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玩笑一般的愉悦。

　　“啊——是……”千寻忙应声道。少年的声音意外地有亲和力，让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慢慢地稍稍放下心来。

　　门开了，屋里一个少年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这间屋子不大——不过四五叠大小的样子。然而屋子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再加上屋子里除了一个方案之外并无其他的家具所以看上去倒也足够宽敞。坐在那里的少年望着千寻开朗地一笑：“你来了啊，小汤女。”那丝笑容里有一点坏坏的味道，但是却让人觉得毫无隔阂，无需防备——这个少年感十足的笑容着实让千寻倍感意外——来时的路上她脑补了几千种神宫司空大人的样貌，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形象成为了她想象的主导。然而眼前的少年相貌俊朗，红色的瞳孔炯炯有神，不仅有少年人的那种不可多得的纯粹天真，眉宇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沉稳气质。这样的男孩子若是自己学校里的同学，一定也会像森川彻那样成为女生们仰慕和追捧的对象。千寻有些自嘲地轻咳了一声：“神宫司空大人，让您久等了。”

　　“嘛，小汤女，小爷我可不喜欢你如此拘束。你过来坐下吧。”少年朝千寻招了招手道。

　　千寻微微一愣，并不敢直接上前：“这……恐怕不合礼数吧……”虽然眼前的这位是一个英俊少年的样子，可他毕竟是个神明——传闻中还是挺不好相处的一位呢。

　　“嘛，都说了小爷不喜欢你们这样拘束的感觉了。”少年略带嗔怪地皱了皱眉道。片刻之后，他却像是又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似的眼里闪烁起了一丝光亮：“小汤女，你叫什么名字？你们这儿的管事说了，小爷我在汤屋做客的这段日子里你全权负责照顾我。虽然叫你小汤女也挺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啊不……寻”千寻答道。千寻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汤婆婆并没有拿走她的名字——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已经被拿走了太多的东西了吧……

　　“千啊不寻？这是什么怪名字啊？”神宫司空撅了撅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弄着手里的一根小小的木签，“所以你到底是叫千呢还是寻呢？”

　　千寻忙答：“神宫司大人，我的名字其实是……”

　　她话还没说完神宫司空就打断了她：“嘛，你叫我空吧。我看咱俩应该差不多大(^_^)”蛤？差不多大？千寻的心里大跌眼镜——这位神明少年怎么说也得有个成百上千岁了吧，怎么可能和自己一般年岁呢？嘛，虽然他看上去确实和自己年纪相仿不假——说起来，那位白龙君不也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样貌吗……蓦地想起白龙让千寻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的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心里漾起一丝让她深处一阵酥软的异样情绪。

　　片刻的分神让千寻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神宫司空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清澈又灼热，充满了热忱又闪烁着星辰。

　　“嘛，既然我的专属小汤女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什么千啊不寻的——不如我就叫你千寻吧。好吗小汤女？只有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哦。”神宫司空说着对着千寻顽皮地一笑——那笑容明朗干净，如暖阳一样让千寻不禁一时失神。千寻自然是让他的话吓了一跳，一时间觉得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看着她呆傻地站在那里，明显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的样子，神宫司空心情不错地再一次咧嘴笑了——那是一种开怀的笑，十分有感染力。他将自己手中的木签往空中高高地抛起，那根小小的木签划过半空之后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