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一改以往的端厚,天帝未挪动半分,犹豫片刻,忽而拥起身前的仙子,执拗地摇了摇头。
“我哪里也不去,今夜就在此处,哪里也不去。”
湿凉的气息贴近耳侧,黏腻地依附周身,禁锢的触感甩也甩不脱,蹭得她肌理发麻,仙子心如乱麻,自是慌乱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润玉,你放开我!”
那些日子里囚牢一样的软禁,那些利用欺骗,那些阴谋算计,锦觅知晓,拥着自己的非纯良的鱼仙,而是只深沉狠辣的真龙。
是龙,不是鱼,亦从未纯良过。
“莫要怕我。”
那龙竟会流泪,救命稻草一般地裹紧了自己,低微的祈求哽得喉头发颤:“莫要怕我,觅儿,莫要怕我…”
莫要怕我。
耳旁的呼吸突然断裂,拥着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松了开,熏熏然有极甜极浓的香味晕散,诱人至极。
迷雾蔼蔼中,鳞光一闪自脚边延出,柔韧地绕至膝上,再一看,原是什么物什的尾巴。
这尾巴真是华丽绝伦好看得很,不过似乎在哪里见过?
锦觅心下困惑,试着探了探。
冰凉凉的,比坚铁还硬。
————
水神与风神大婚,向来不起眼的天帝长子重新走入了众仙的视线,皆是原由——水神风神与天帝之约。
“倘若水神诞下长子,则与本座长子义结金兰,若诞下长女,则结尾为秦晋之好。”
人皆言这天帝长子怕是了不得,毕竟水族风族何其势大,若是有所亲近,必然日后一片坦途。
若是有所亲近,怕是见不到明晨的太阳。
少年冷然垂眸,依着上首人的意思,俯首,拜礼,接旨,分毫不乱,一点也不似本该有的年纪。
“玉儿啊,”金服仙君慈眉舒展,颇为兴致地摆了摆手:“如今有水神撑腰,你知晓我的意思了吗?”
“父帝之意,孩儿自是明白,”帝子俯首,规规矩矩地又拜了一个大礼:“孩儿多谢父帝。”
金龙的绣纹闯入视野,那人俯下身,淡淡出声:“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
天帝摇头一叹,似是怜惜似是慈爱,大掌拍了拍少年削薄的肩,又即刻起了身。
“免礼罢,”润玉抬首,但见那天帝未减笑意,翩然招了招手:“过来,陪我坐坐。”
待入了坐,满案的佳肴芬芳扑鼻,皆是天帝所好之荤类。
“吾昨日得了盏好香,你替我品鉴品鉴。”
香?
龙目之下,少年乖顺地接过那繁金的凤塹香盒,听话地闻了闻。
无味?
润玉疑惑片刻,复闻了闻,还是无味。
“这是芙蓉香,”天帝俊朗的面容添了颜色,似是忆起了极为愉快的事,轻轻吟诵起小词来:“踏歌莲之泗水,缱绻兮灼芳菲。”
“玉儿,让我猜猜,这可是芙蓉之香?”
芙蓉?
听闻花神乃佛前莲瓣,与水神风神皆居于上清,父帝虽是挚爱,然终是立了新后,今日水神大婚,那花神仙上…
灼腻的气息自肺腑沸腾起来,少年脸色微白,忙掩住神色,紧紧地攥住了袖口。
“清新淡雅,略有檀香,”喉头欲呕,润玉咽了咽,鼻尖的荤肉愈发腥腻,激得星辰的水眸有些潮润:“是芙蓉之香。”
“那便好。”
天帝陡然一舒,拾起筷箸,为长子夹了片鱼肉。
“良辰吉日,仙肴佳酿,此乃六界美事,吾儿,多食一些…”
画面一转,省经阁内,少年已长成,只是于案前端坐着不动,便是一道精雕细琢的风景。
天帝心下满意不已,如欣赏着一件精美的作品一般,细细地端详着这初成的长子。
温润,柔和,谦恭,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几分城府。
这便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自己便是真龙,自是知晓如何驯养一只听话的真龙。
如此,水,花界之势尽归吾彀,不过百年,六界便有望一统…
野心与抱负自龙睛沉浮不定,天帝舒心开阔,于一个大业的牺牲品,自也是大方了不少。
“后日便是我儿大婚,珍玩珠宝想是不少,为父便赠你一样礼。”
一盏熟悉的香盒递了过来,润玉抬目,只见那人慈和地凝着他,却非父母之爱,帝王之怜,更像是…
试探。
“此丹乃是上好的真火炼成,可补益精元,你便现下服用罢。”
一如既往的听话,夜神不假思索地服下丹丸,周全恭顺地伏拜于地,乖巧温驯得不像一只真龙。
“多谢父帝赐丹。”
“你与她既然情投意合,本座亦是乐于施福。”
发顶微热,丹丸落于灵台,灼得腹下有些不适,只听那人略不经意地喃喃自语:
“也不知吾孙何时可得?”
————
“……香?”
腰际微凉,有什么贴在那处嗅了嗅,骤然发出了声不安的惊叫,又被什么人轻轻地拍了一记,随即乖巧安分下来。
什么?什么香?
喉头有些干涩,润玉艰难地动了动酸痛的脊背,方自黑暗中睁了眼。
丁香云锦潮潮凉凉地覆在鼻上,将甜得发腻的合香蒙在袖外,不过仅透入了其外的一丝气味,便引起了极度的不适。
“情香无毒,却比毒还甚,”耳边嗡嗡作响,隐约有泠泠的清甜入耳,嘈杂的灵识终于宁静下来。
却听那仙子认真推测道:
“伤真灵而益精元,杀父壮子…如此阴损的招数,会是何人所为呢?”
云锦忽而掀了去,紫雾转明,视线仍是有些模糊,只能浅浅地描摹出一层丁香的轮廓。
再眨了眨眼,润玉方看清那静坐的仙子,唇翕了翕。
“水…”
“没用的,”仙子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向来的冷面有些无奈:“这香奇异,我方才去天界查了查。”
说着脸色复凝重起来,清澈的琉璃眼有些困惑,指腹擦着那人干裂的唇,谨慎地凑近耳:“此香乃真火炼化,只可等它自行消解才行。”
“多一分水灵便会多噬一分元灵,你还是再忍忍罢。”
这香,是…
似想到了什么,腹内的忽而有灼腻滚沸上来,浓烈得有些作呕,男子的眸沉了下去,只默然侧身遮掩口鼻,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不过一瞬,可那未加掩饰的神色未逃过锦觅的眼,那厌恶是明了的清楚,一点也不似这人平日笑面温温润的作为。
“觅儿~”宽大的丁香袖闷闷发声,如泉水波折入溪,不慎泄了几分脆弱的喑哑:“不要走,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