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冬之眷恋

小镇上蒙蒙细雨不曾停歇，一连数日。这使得小镇中心“大型智能商城”招商会不得不推迟几天。

　　由于四周都是树林和小山丘，小镇虽然即将入夏，却还留有几分寒意。

　　梦境小店所在的这条街比较靠近小镇边缘，并且因为大部分房屋都是空荡荡的仓库，或是早已关闭的店铺。所以也就没有人去维修那些坏掉的路灯。

　　这里的夜晚一片漆黑，只有街道对岸角落里，花丛上的一盏造型奇特的灯，正发着朦胧光芒。那后面的小店也有点温馨的感觉。

　　黑暗中有人影晃动。是个年轻人。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自顾自走着，满脸失魂落魄。他走在黑暗的水泥道路上，任由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四处看看，见这里没有人，他索性再不顾走路的姿势是否合适，只是大吼几声宣泄自己心中的不甘。

　　他是从小镇中心那边过来的。

　　那里的大商城建好了，有提前购买好在那里销售资格的商家，已经开始招聘他们的店员了。

　　不过这个年轻人应聘失败了。因为超现代化的报社，需要的并不是年轻又能干的普通记者，而是急需可以熟练操作机器人进行一些采访，或拥有各种网络技术的人们。

　　小镇的年轻人们显然都没在这方面考虑过。

　　年轻人继续顺着黑暗的街道向前走，雨水“哗哗”的洒落在看似平坦的道路上，形成一处处水洼，都倒映着远处黑暗中一点亮光。他便朝那里走去。

　　这是一间夹在一个两层高的大仓库和一间已经关门歇业的餐馆之间的饮品店，小店只有一层高，被门口精心修剪过的草丛半掩着。牌匾上有蓝黄交错的灯光组成‘梦境小店’这四个字。玻璃门旁有一盏大城市里装饰用那种壁灯发着朦胧光芒。刚才应该就是这盏灯把他吸引过来的。

　　唉，雨夜中守着这间店铺的老板一定也不容易吧，不过我马上就会成为他盼望来的客人了。年轻人想着，整理了下凌乱的西装，迈步跨上台阶。

　　“叮铃...”玻璃门被推开了，里面的风铃发出使人愉悦的声音。小屋内暖洋洋的。

　　看清楚门内的景象，年轻人楞了一下。因为只有一个看起来还在上学年龄的小男孩正坐在吧台后面，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欢迎，请问要喝点什么？”若问问道。

　　“嗯，便宜些的啤酒吧。”年轻人答。他坐在了靠着落地窗那张桌子旁。四下看看才发现，这温暖的小店被装饰的科技感十足，尽管这都是那些灯光的缘故。身旁落地窗上一点点流动的沙漏；天花板上来回跳动的时钟；四周白墙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模糊的图案，看着像风景，细看又像某件物品。“没想到老旧的商业街竟然还有一间如智能商城一样装潢的小店。”年轻人默默感叹着。

　　若问点点头继续说道:“加时光的贵些。”

　　“加时光？”年轻人以为若问在开玩笑，心情瞬间好了些，便笑着说:“那就加时光的吧，要两瓶。”

　　“没问题，请问加多少时光？”

　　“十二小时？”年轻人打趣道。

　　“没问题！请稍等。”

　　若问从吧台后面取出一只空的瓷杯，端到年轻人面前时里面已经装好了酒，散发着一种不喝酒的人都会觉得酒香的味。

　　年轻人礼貌地点头接过，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扭头看向落地窗外，仔细辨认着漆黑雨幕中的每一棵树。想着今天应聘时老板挥挥手说不缺劳务工那一幕，又喝一口酒。他并不想在这里过夜，所以只要了两罐啤酒，这样喝即使酒量再差也应该不会醉倒在这里。

　　但不知不觉中，年轻人还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酒杯早空了，若问拿走酒杯放在吧台后面一盆清水里泡着，便坐回吧台后的椅子上，有些无聊的趴在吧台上看着玻璃门外。想了想后干脆关掉了小店里的灯，然后趴在吧台上闭上了眼睛。今天是雨天，没有星星可以数，至于那个年轻人，若问知道，没到明天天亮是不会醒过来的。

　　小店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吧台上一个纸杯还亮着一点光，那应该是一盏纸杯模样的夜灯。橙色的灯光洒在若问乌黑的短发与单薄的白衣衫上。小小的店里暖洋洋的。

　　落地窗玻璃上的沙漏图案还在，看来那并不是灯光。蓝色的光芒代表沙漏，黄色的光芒是沙漏中的细沙，正一点点落下来。

　　年轻人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中，他回到了刚上小学那会。那是个早已经被遗忘的时间段，为什么会梦到呢？年轻人带着疑惑。只是背着书包，不自觉的顺着这条熟悉的小路走向学校。这路两旁是大树和一些玉米地，这是小镇还没有开始建设前的那几年。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只见天空是紫色的！早晨红丹丹的太阳忽然化作一道黑色的烟雾，继而形成黄蓝分明的一个时钟图案。

　　他对这图案印象深刻，正是梦境小店天花板上那个，一模一样！紫色天空的衬托下，橙黄色指针异常清晰；十二个刻度围成一个完美的圆圈；表面上有一些神秘的花纹若隐若现，虽然看不懂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年轻人却一瞬间明白了它的含义：珍惜！

　　可是在曾经，他放弃了太多时光。现在想要找回还来得及吗？既然周围景物一切不曾细看的细节在梦中都有，那么去到学校，是否就能学到自己已经错过的知识呢？

　　天空上的时间是十二点整，但肯定不是现在外界傍晚这个时间。所以这时钟应该是用来记录现实时间的，比如十二个小时后返回现实？现实里的他应该还在那家小店里，小店叫......梦境！

　　年轻人恍然大悟：哦，我在做梦……

　　他首先认真检查了自己的书包，毕竟他对小时候忘记带书或笔这类事情记忆深刻。还好没什么缺失。于是他大步走向学校，不在驻足于小镇小广场上的滑梯或者秋千旁。

　　天空中那日夜悬挂在那里的钟表图案浮动着。虽然往往要几天才能看到长度最长那根秒针移动一点距离。

　　“看来梦中的时间比现实快的多啊。”年轻人偶尔抬头看看时钟，感叹一声。

　　既如此，还有大把时间！他放下手中刚刚做完的初中数学习题。“只有像我这样做个梦，才会发现原来初中的题都这么难。”年轻人自言自语，去背语文课文。他顺手拒绝了手机上一个约他去新开网吧玩的同学。

　　那个小巧的游戏机被放在书桌一个角落，上面落满了还没来得及擦拭的尘土。

　　一转眼，时光匆匆。梦中的小镇经历了许多次春夏秋冬。世界是那么真实。如果不是紫色天空中那指针即将重回十二刻度的钟表，年轻人甚至会以为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梦中的他重新长大到年轻人的模样，期间他也去梦境小店那里看过。那里只有一间餐馆和大仓库，并没有小店的影子。

　　终于，他迎来了离别的一天，天空中的指针就差一点点距离就全部指向十二刻度了。远远望着小镇中心那高大而造型独特的商城建筑，年轻人百感交集。

　　这个陪着自己重新来过的世界就要与自己分别了。不知道离开后这里会发生什么呢，或许这其实是另一个世界？

　　念头中太多疑问，随着天空中重新指着十二点的时钟光芒大盛而停止，整个世界走到了尽头，从一开始缓慢消散到最后“轰”的一声化为烟云。或者说，梦本就是梦，现在，梦醒了。

　　不过这一切，年轻人并不知道。他醒了过来，在桌子上趴了一晚上的手脚有些酸痛，但清晰的回忆起梦中的生活又使他无比兴奋。早晨，落地窗上的沙漏以及天花板的时钟图案都消失了，窗外树林上初升的太阳光芒撒了进来，照在他先前趴着的木桌上。看看小店，在阳光散射下无比温馨，木质桌椅以及水泥地板，稍显复古的风格与昨晚科技绚烂的装饰差距很大，但它的确还是那家小店。

　　若问踮起脚将豆浆轻轻放在望着窗外出神的年轻人桌上，又走向其他客人。小店的早晨人不算太多，但也把小店桌椅都占满了。老老少少带来了小笼包或者油条，喝着小店的茶或牛奶，讨论着今天的生活。这些知道小店神秘的人们，看到窗边的年轻人回过神来看向他们时，都会心一笑。

　　“哇好神奇的店，难道掌柜其实是神仙？这些人一脸我们懂你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有些懵，给大家露出一个略带尴尬和局促的笑容。

　　“你们快看，外面下雪了！”一个孩子忽然指着小店玻璃门外说道。

　　这声音打破了小店里轻松的氛围，人们纷纷抬头。还在沉思的年轻人也不例外，他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窗外的树海，泛起了白色的浪花。

　　人们脸上忽然凝重了起来。毕竟雨下着，就变成了雪花飘飞。如果是秋天这样还算正常，但现在已经算是夏天的天气为什么忽然又下起了雪呢？

　　望着门外结了冰的地面，人们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惊讶。这是为什么？在这两年来，随着小镇外面森林面积的日夜缩减，原本属于霓虹城市的错乱气候逐渐开始影响小镇了。在小镇上对这种天气有一个浪漫的名称，叫“冬之吻”。而且看着外面越来越阴沉的天空，有人忽然提议现在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你们收拾东西干什么？”若问奇怪地问。

　　“小问还不知道吗，我们马上就要搬家离开这里了，镇上那边的人（小镇的高层）给出了一大笔拆迁费，这些钱能在其他霓虹城市买一套相当大的房子呢！”一个大妈捧着一碗豆浆笑呵呵的说起。

　　“（马路）对面的房子全拆吗？”若问问道。

　　“是啊，有几户都已经搬走了，今天早上刘大婶和她的宝贝儿子不是没来吃饭嘛。”另一个大妈也高兴的聊了起来。因为小店隔壁就是餐馆，但和小店一样不是很大，所以有些人就买了早点喜欢带到若问这里吃，若问从来不会为此多说什么的。毕竟每天听听大家聊天也是不错的。可没想到，这些经常都来的客人们马上就集体离开了。或许还会去远方的霓虹城市，以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世界太大了，大到今后一生也许再也不见。

　　“若问哥哥，我们走了以后你记得给我们门口栽的那颗树苗浇水啊。”几个小女孩忽然跑到若问身前说道。“以后我长大了还会回来检查的。”小女孩说的非常认真。

　　“放心吧，我一定帮你们照看好。”若问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还有一点遗憾。好奇怪啊，之前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吧？若问想到。

　　小店的客人们陆续的离开。昨夜在小店趴了一晚的年轻人揉着胳膊走过来，将钱包里的几张红色钞票放在吧台上。他怕若问拒绝，还没等若问开口就说道：“这一场梦给了我一辈子也许都换不来的机遇，我相信像你这样的神仙是不会缺钱的，但这些就当做我的真诚心意吧，我只有这么多了。”

　　话说完，年轻人飞也似的离开。他决定用全新的技术性知识重新应聘，给那个口气很屌的老板秀一脸……

　　“我怎么会是神仙呢，这是一个科技很发达的世界啊。”若问笑了笑，为年轻人的脑洞感到惊奇。随后他看向落地窗外，外面现在已经是一片白色了，偶然有树叶就像春笋一样从雪层露出。

　　小店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巨大的落地窗渐渐被雾气笼罩，成了一片白色。

　　霓虹城市的天气，是不是和霓虹灯一样变化多端呢？

　　“镇长，镇东还有几户老人家和一些店铺没搬。”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坐在镇长对面道。

　　镇长闻言放下茶杯。“哦，是嫌拆迁补偿少？”

　　“那倒不是。那边住着的老人多。老人嘛，怀旧。”男子笑道。“至于那些店铺……”

　　“那些店铺可以迟几天拆，霓虹大厦的设计范围内的几户大概几天搬完？”镇长直接道。

　　“这……我们尽快吧，已经和他们儿女谈过补偿了，就是老人们不肯走。”男子无奈道。

　　“让他们儿女再劝一劝吧。住城市里冬暖夏凉，活动也更多更方便，不比那荒郊野外一样的地方住着强么。”镇长摇摇头。“快去办吧，这也是为老人们好。镇子变成城市生活更方便。再者住到家人身边才更让人安心啊。”

　　“放心吧镇长，她们迟早会同意的，我们再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