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17）

此时的甘泉宫内，赵姬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松了一口气。

等政儿的婚事定下来，她心里的大石头便可以放下了。只要王后不是芈姓楚系或者是赵国的女子，其余的，她都可依了这个自打一出生便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

毕竟自她回到咸阳开始，那华阳太后便处处与自己过不去。这一次她的儿子纳妃，这华阳太后又想将芈启的女儿嫁给韩颂，欲拉拢蒙家，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芈姓楚系再次在朝堂上起势？

因此无论如何，秦国的王后都必须是他们自己的人。

与赵姬的洋洋自得不同，一旁的冬儿却显得没那么开心。

毕竟她自小便在嬴政身边，就算没有男女之情，旁的情分总该是有的。可是这几年自从嬴政和吕不韦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之后，她也敏锐的发现，自己和嬴政之间的关系，莫说是再进一步，便是小时候的情分隐隐有些不复存在了。

“冬儿。”赵姬透过面前的铜镜看着身侧那个心事重重的丫头，忽然心生怜惜，“来，到我身边来。”她将冬儿那白皙的双手握住，叹道，“我知道，你喜欢政儿。但那孩子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莫说是你，就是我和相邦也管不了他。”说罢，赵姬忽然看向冬儿，“你在他身边也这么多年了，难道他就从来没有碰过你？”

冬儿心中戚戚，眼泪顿时不自觉的掉下来。

她蹙了蹙眉，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在政儿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照顾着他。又随我们从邯郸到咸阳……”赵姬缓缓道，“我知道，你心中是喜欢政儿的。”

“王上不让我侍寝。”冬儿轻声抽泣着，“她心中没有我。”

“傻丫头。”看着她这副模样，赵姬心中也是怜惜，“他这是把你当姐姐呢，并不是心中没有你。放心吧，将来总有一日，我会把你许给政儿，让他给你一个名分。只是政儿的婚事你一定要多帮我。我不管他的王后是谁，但芈姓楚系的女子，一定不能进入秦王后宫。要不然，你定要受更多的委屈。”

在新王后入宫之前，秦王的后宫之中必须得有离秋公主的一席之地。

冬儿点了点头，“冬儿记下了。”

……

当然了，华阳太后那边也没有闲着。

云梦公主是铁了心的想要争夺那秦国王后的位置，华阳太后自然也不反对。毕竟嬴政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要是他自己不乐意，便是云梦有多努力也是无用。更何况秦国王后的人选早已内定，嬴政默许六国送公主前来，不过就是出于政治考量罢了。

华阳宫的小花园里，嬴姝陪着华阳太后缓缓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面露忧色，“母后，云梦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华阳太后笑了笑，没有立刻答话。只是走出长廊，忽然在水池边停下，从内侍手中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扔下去，意味深长的说道，“她不是一心想要留在秦国吗？那便让她留下好了。”

如离秋、芈芙、敏代、姬芥兰、明月进入秦王后宫已成定局。更何况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芈芙，那外客和宗室那边，自然也不会允许再来一个云梦。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想一个既不得罪楚国，也不得罪秦国宗室的法子。

嬴姝蹙了蹙眉，“母后的意思是……”

“明日，我会召你姨母进宫，商议云梦和公子麒的婚事。”

公子麒是宣侯嬴辉膝下的第六子，乃宣侯夫人芈氏所出。算起来，她和华阳太后也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了。当年，为着芈姓楚系的利益，华阳太后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安国君嬴柱为太子妇，而她的姐姐，也嫁给了虽然大她许多，但是却手握重兵的宣侯嬴辉。

宣侯的长子虽是发妻所生，但因体弱多病的缘故，早已与爵位无缘，因此宣侯爵位的继承人，自然也就落到了宣侯夫人所出的公子麒身上。这公子麒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云梦嫁过去，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楚国公主和秦国宗室公子，也不算是违背了秦楚两国维持了多年的联姻。正好，她也需要一个人来拉拢朝堂上的重臣。

而这宣侯，正是她拉拢的对象之一。

“这样也好。”嬴姝沉吟道，“那华儿那边，母后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命人去请韩颂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说实话，韩颂的担心，华阳太后不是不知道。毕竟韩家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到了他们这一辈，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了，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进入后宫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琼华那丫头入宫的事情就算没有她的表态也已经成为定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他一个人反对也无用，还不如与他把话说开了。

嬴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常年在华阳宫侍奉的内侍忽然走上前来，禀报道，“启禀太后，韩小将军已到。”

“请他进来。”

内侍微微躬身，依言褪下。不过片刻，韩颂的身影便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很快便来到华阳太后和嬴姝的面前，“末将参见太后。参见公主。”

“小将军不必多礼。”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蒙骜的外孙，华阳太后对着他也算是和颜悦色，"我有些事情要与你交代，咱们进去再说。“说罢，嬴姝便扶着华阳太后进门，韩颂依言跟上，而内侍也将早前她吩咐了要拿来的东西呈上。

华阳太后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他。

韩颂不解，“太后，这是……”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道王诏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将来无论谁为秦王，王后都必定是琼华。

韩颂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华阳太后要将芈华嫁给他了。这拉拢，不过就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太后，这……”

“我知道你很惊讶。”华阳太后缓缓道，“其实起初，我也不愿意。毕竟秦楚联姻维持多年，早已深入人心。不过后来一想，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既不会让外戚的势力过于强大，也能安抚老臣的心思，的确是一举两得。”说罢，她忽然看向韩颂，“韩小将军，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太后想做什么？”

“你是聪明人，应该已经猜到我这一次请你来的原因了。”华阳太后道，“你在秦国多年，我的为人你也是知道。我虽一心希望母族强大，但也只是在秦国安稳的前提下才这么做的。自然而然的，我也不会白白让你迎娶华儿。迎娶华儿，只是我的一个诚意罢了。只要你与华儿成婚，将来琼华那丫头入宫，我可护她周全。”看着那个沉吟不语的少年，她当然知道他不可能立刻答应，于是又道，“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等想好了给我答复。至于华儿，我会让她继续留在咸阳，等你做出选择之后才决定她的去留。“

……

“李大人，王上正在里头等你呢。”

此时的琼华早已换上一身女官服——此刻的她虽然还未曾长开，但她的相貌一向是不错的。秦国的女官服是红色镶边的白色广袖长衫，在秦王宫中十分常见。

李斯走来时，暗自远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

以往在王上身边行走的时候，他只以为这女官服平庸，所以衬不出宫女们的美貌，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人长得不错，穿什么都好看；人不好看，就算是穿了上好的料子也不会好看。

“琼华姑娘。”李斯微微一礼，“方才你出来的时候王上可有说这次召我进宫面王是什么原因？”

琼华略一沉吟之后，随即摇了摇头，“没有说。不过一会儿你进去就知道了。”

李斯点了点头，“也好。”

这会儿嬴政正立在偏殿书房的书架后。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正午的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棂照射进来，洒落在青年的身上。而他的脸庞隐在阴影之下，远远望去，叫人看不真切。不过也没有人在意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毕竟这位年轻的秦王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岂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琢磨得透的。

琼华走到书房门前，并未跨入殿门，只是扬声道：“王上，李斯大人已带到。”

片刻，只见里头传来一道分不清喜怒的声音，“让他进来。”

琼华没有多言，只是转头朝李斯微微颔首。

书房中，李斯见礼之后，嬴政方才从书架后头走出来，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句，“太后已经和仲父、伯父商量过了。”

李斯哪里能听不懂嬴政的言外之意？

最近咸阳城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

赵国的敏代公主、齐国的离秋公主、燕国的芥兰公主、楚国的云梦公主和芈芙姑娘、魏国的明月公主、韩国的弄玉公主这段时间都已经住进咸阳宫了。

只是华阳太后那边，似乎并不打算让云梦公主进入秦王后宫，反倒是对那个名叫芈芙的姑娘青眼有加，摆明了就是想让后者成为王上的妃嫔。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太后才急急忙忙的从雍城回到咸阳来，顺道将齐国的离秋公主接来了秦国。

只是他毕竟是朝臣，也不太方便过问后宫的事情。

于是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王上，朝臣不便过问内宫的事情。“毕竟秦王后已定早已人尽皆知，只是不知道那遗诏上写的是谁而已。

但嬴政自己却根本无所谓，“无妨，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可畅所欲言。毕竟这也不单单只是内宫之事。虽说立后不急于一时，但寡人若不大婚，便也无法顺理成章的加冠亲政。”

李斯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家王上一眼：“既然王上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来问微臣呢？琼华姑娘还小，如今也才十三岁，让她跟在王上身边，也不是一件坏事。至于那敏代公主……臣知道王上恨极了赵人，不愿纳敏代公主为妃。只是现在王上还未亲政，不宜与赵国结仇。”

“所以此关键在于说服太后。且臣认为，王上还是莫要与太后关系太过生疏，毕竟太后是王上的生母。毕竟王上是秦王，若是落下不孝之名便不好了。”李斯缓缓道，“所以唯一的两全之策，便是将赵国公主和齐国公主一并纳入后宫，这样既不得罪太后，也不得罪赵国。”说罢，李斯看向满脸为难的嬴政，“这又不是立后，王上是一国之君，多娶几位夫人，也是常事啊。微臣想，琼华姑娘日后应该会体谅王上的难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