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咸阳（6）

“哥哥！”

琼华从宫中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这才刚到家门口，却碰见一路风尘仆仆，还未曾来得及踏入家门的韩颂。

几年未见，韩颂依然是白衣白马，从未改变过。那张与琼华几近相似的面容气色依旧，即便是在边关历练数载，都未曾见他有被毒辣的太阳灼烧过。

无论离开多久，他永远都是一副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模样。

“琼华？”韩颂见着她与蒙恬、蒙毅一同归家，脸上多了几分意外之色，“今日你怎么跟大兄和蒙毅一块儿回来了？可是王上叫你进宫去的？”

蒙恬、蒙毅是秦王身边的伴读，韩颂是知晓的。

而且琼华平日里不怎么进宫，若是进宫，要么就是必须要参加的宫宴，要么就是宫里的哪位召她面见，否则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踏入那道宫门，与宫里的谁有什么牵扯。

“不是。”琼华道，“是夏太后。今日我与小春本一道去了巴清夫人的店里，回来便听说她着人来府上叫我进宫见她了。”

韩颂眸子暗了暗。

小春他记得，姓殷，全名叫殷小春，是华阳太后身边的医师。前些年先王继位时，华阳太后见先王对琼华极尽疼爱，偏琼华自己身子不争气，一出生便有羸弱之症，曾经宫中的太医令也曾断言，她是早夭之相，于是华阳太后便请了这位殷医师到家里为她调理身子。

韩颂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也知晓她的医术高明，若不是有她在，如今的琼华怕是比原来的身子更差一些。

“我记得你与夏太后并无来往吧？她忽然叫你进宫去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颂可还没忘，她虽是王上的亲祖母，可她与王上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华阳太后这个嫡祖母呢。

他近段时间虽然未曾在咸阳，但也听说她已经将自己娘家的侄女夏婉清和韩国的弄玉公主接来咸阳，说是为了给王上相看姻缘，可他却觉得，这分明就是借着给王上相看姻缘的借口给自己安插眼线，所以才有了把她娘家侄女和韩国公主接到咸阳的事。

她就怕其中一个不成，另外一个还能顶上。

可是她似乎是忘了，他们的这位秦王并非是寻常君王，他也并非是个喜好美色之人。

“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给王上相看王后的事。”琼华毫不在意，“哥哥你也知道，王上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明年便已到加冠亲政的年纪，她与华阳太后可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这不，今天下午着人来府上把我叫到她那里，左右试探了一番，见我不理会，最后干脆明说了，见我还是不答应，她那脸色可真是难看死了，要不是王上最后过来帮我解围，把我带出长信宫的话，我还真以为她会对我做些什么。”

与琼华那副看着毫不在意的模样不太一样，韩颂听闻此言之后，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原本轻快的神情现在也变得愈发凝重，脸色看着格外的不好。

他并不是觉得王上不好。

相反，韩颂甚至还觉得王上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男子，若他是出身在寻常人家，那当自己的妹夫，韩颂定然是乐意至极的。可他偏偏生在王族之家，偏偏是秦王，等到日后彻底加冠了，亲政了，后宫之中定不会只有琼华一个女子。

伴君如伴虎，若他只是寻常人家，若是琼华日后受了委屈，以蒙家的威望，定能为她讨个公道，把他套个麻袋打一顿；可惜他偏偏是个君王，若是他们家真这么干了，那不成了谋反吗？

“阿颂？”蒙恬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心下担忧，便出声唤他，“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件事。”韩颂没好气的瞪了眼蒙恬，道，“太后忽然把琼华叫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做王上的妃嫔，一看就是想让琼华进宫做她的棋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夏太后虽然是王上的亲祖母，可她与王上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华阳太后这个嫡祖母呢。华阳太后将楚国女子接来秦国本就是为了延续秦楚联姻这个传统，夏太后把琼华叫去长信宫问话，还把她娘家的侄女和韩国的那位弄玉公主一块儿接来了咸阳，她到底想干什么，一看就知道吧？”

“你在担心什么，别说是我了，怕是连琼华自己也比你清楚得多。”蒙恬道，“但是以琼华的性子，她定然也不会愿意进后宫的，她与王上自小便认识，若是她不愿意，王上也不会为难她，对吧琼华？”说完，蒙恬还不忘转头问她。

“是啊哥哥。”琼华接下蒙恬的话茬，“大哥哥说的没错，我若是不愿意，王上应当也不会为难我的，你就不要想你把么多了，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方才我出宫的时候王上还同我说明日他要和大哥哥还有蒙毅哥哥一起去骊山赛马，还让你把我带上一起去呢。”

“赛马？”韩颂闻言，脸色更加不好了。

“对啊。”琼华笑道，“你可不知道，最近相邦在朝堂上没少给王上添堵，半个月前去了趟雍城，不过半日的时间便匆匆赶回，听大哥哥说，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的，大哥哥他们瞧他成日闷闷不乐的，这才提议了去骊山赛马。”

“对啊阿颂哥哥，你就一块儿去吧。”蒙毅附和道，“琼华也好些日子没出去过了，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如咱们这些男人，打一出生起就差，你就当这一次出门是带着琼华散心去了，行不行？”

“……你们真是。”见他们一唱一和的，韩颂气结，无奈的摆了摆手，只能随他们去了。

“你们站在门口说什么呢？这么半天。”蒙武从城外驱马而来，一到家门口见孩子们都站在这里，心中不免好奇。

“舅舅，你回来啦！”

见蒙武回来，琼华的眼睛立刻眯成月牙状，提着裙摆便朝下马的舅父迎过去。

比起琼华来，韩颂这个兄长倒是要稳重得多，一见蒙武归家连铠甲都未曾来得及卸下，他便知舅父是从骊山大营中归来，“舅父一路辛苦，一会儿叫冬荣做些吃食吧？也好犒劳一下舅父近日的辛劳。”

蒙武下马来，扶着外甥的肩膀一路踏上台阶，笑道：“我不打紧，往返骊山大营都许多年了，早就习惯了。倒是你，从边关赶回咸阳累着了吧？”

“我无碍。只是路上确实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回头我再和舅父与祖父细细禀来。”

“好。”蒙武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琼华、蒙恬、蒙毅兄妹三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韩颂，问，“刚刚你们说什么呢？这么严肃。”

“没什么。”瞧韩颂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蒙恬赶紧打圆场，“就是王上说，明日邀请我们去骊山赛马，正好阿颂也回来了，就要他带着琼华也一块儿去，说是看看琼华近日的骑射有没有长进。”

“王上倒是比我这个当舅舅的还尽责。”蒙武笑道，“你们去吧，正好琼华也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了，让她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要不然就琼华这身子骨，就算没病也会闷出病来。”然后看向韩颂，“你呀，就别成日板着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你不乐意，总得顾及你妹妹的身体不是？”

“舅父说的是。”

蒙武看着自己的这个外甥，心中颇有些无奈。

他还记得，韩颂年幼的时候，性情并非是像现在这般。那个时候的他性子可比现在活跃多了，有次他跟着他父母回秦国省亲的时候，甚至还因为一只鸡与蒙恬打起来。那时候的他可不想现在这样，成日板着，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偏要把自己整成七老八十的老头。

有时蒙武看着他，心里也纳闷，明明家里也没有这样老古板的人，怎的偏就他成了这幅样子？直到后来他才逐渐想起，原来他变成这样，还是因为当年他父母的事情。

“行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先进去吧，你们祖父现在八成正等着咱们呢。”瞧着他们都愣在原地不肯走的样子，蒙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琼华，这几日有没有好好练功？可别到时候舅舅考校你的时候你又别说你不行。”

“放心吧舅舅，我没有偷懒。”

琼华身子弱，蒙骜为着她身子好些，这些年便总是逼她练武，后来选兵器的时候，韩颂和蒙毅都选了剑，只有琼华与蒙恬一样，选了长枪，只是她这武艺实在是半吊子了些，要是只让她自保倒也还行，但是要是让她上战场的话着实有些为难。

不过她毕竟是女子，蒙家的人自然也不会逼着她让她把长枪练的跟蒙恬那般好。

与此同时，华阳宫中，嬴姝公主、阳泉君、芈启、芈颠等人尚未离去，华阳太后双眸轻阖，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一般，显得沉寂又严肃。

嬴姝公主坐在左下首的位置，看了看华阳太后，又看了看门口，心中似乎有些焦急。

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宦官已经出去许久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所以才一直都没回来。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那打探消息的宦官很快便回来了，“禀太后，太仆那边说是王上明日要与蒙府的两位小将赛马，韩小将军和琼华姑娘也会去。”

“明日几时去？”华阳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下面的人，道。

宦官的眸子垂的愈发的深，丝毫不敢对上首之人有任何冲撞，只是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明儿一早就去。”

华阳太后挥了挥手，道，“知晓了。芷兰，带他下去领赏吧。”

华阳宫的掌事女官芷兰闻言，从后头走来，垂眸应是，那官宦连忙谢恩，知晓自己不该在这里多留，随即跟着芷兰离开华阳宫的正殿。

“天赐良机。”华阳太后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得意之色，随即吩咐嬴姝，“姝儿，你明日带着芈华去骊山，想方设法让她与王上偶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