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共舞

怪道常如晦年纪轻轻就能掌管軍統最为神秘莫测的情报科，此人的心计与临场反应确然不俗。

　　叶冲缓缓的眨了眨眼睛，再抬眸时眼底的清霜已然消失不见：“常科长说笑了，叶某虽不才但亦有报国之志。

　　只是刀口舐血到底过于危险，如今日本投降，叶某身边也有爱人相伴，实在不愿再回到以前的日子，此番回到内地，也只是为了寻求一稳妥安身之所罢了。”

　　见叶冲神色间坦然自若，言语间也丝毫不避讳曾潜伏敌营之事，常如晦眼中闪过一丝兴致，他轻啧了一声，拣了一瓶酒起身亲自为叶冲斟酒。

　　“叶先生又何必自谦？您夫妻二人为香港做下的一切，国人都铭感于心，”　　常如晦执瓶的手微动，酒液如蜿蜒的蛇攀附在杯壁，叶冲只垂眸看着，并不接话，料定常如晦还有后语。

　　果然，常如晦将那杯酒推向叶冲，眼底精光微湛，

　　“只是，泱泱大国若是群龙无首，再有外敌来侵只怕是会溃如流沙，

　　叶先生此前与赤军合作，想必是知道赤军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将国之未来交到这样的队伍手中，叶先生觉得可信吗？”

　　叶冲抬手接过那杯酒，轻笑了一声：“此话听来，常科长倒是笃定国之未来交到國军手里可信？

　　叶某一介俗人，信不过锦绣文章，只信谁能让民众吃得饱穿得暖。”

　　“叶先生果真是性情中人！”常如晦的眸光闪了闪，举杯与叶冲碰杯，“民众吃得饱穿得暖需得党政策略得当，如今这局势，想必您也看得出来，美、法两国首脑与校长关系密切，國军执政，这两国会是外援；

　　可一旦让赤党得了政权，这两国必定是最先伸向国中的刀！命都没了，谈什么吃得饱穿得暖？”

　　常如晦的声音仿若后发先至的箭，铮铮然响在宴厅，尾音在杯壁盘旋，杯中酒液微荡。

　　叶冲的拇指极轻的摩挲了一下杯壁，从常如晦的话里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國军的人在他看来，多是趋名逐利蝇营狗苟之人，而常如晦身为深水漩涡中心的情报科科长，只怕更是从头黑到了脚，然此人这两句话，却隐约透出一丝热血来。

　　怪不得，组织给他下的任务是策反常如晦，如今看来，这人尚留几分拳拳报国之心。　　叶冲心思转了几圈，几不可见的扫了何樱一眼，举杯欲饮。

　　“不许喝！”何樱的声音里带着薄怒，抬手将叶冲手中的酒杯夺下，她不悦的看着常如晦，“常科长，叶冲身子还没好透，医生吩咐过不能饮酒，您多担待。”

　　她这一番举动着实令常如晦有些猝不及防，后者微诧抬眼看向何樱，又扫了面带尴尬却习以为常的叶冲一眼，挑眉笑了起来。

　　“叶夫人见谅，是常某思虑不周，来人，给叶先生换上.....叶先生，果酒您喝得惯么？还是给您换成牛奶？”

　　他虽喊着叶冲，目光却看向何樱，果见两人听到他的话后，正是何樱给了他回答：“牛奶就好，劳烦常科长。”

　　这个叶冲......竟是个惧内的？

　　常如晦挑眉点头，将心思藏在眼底，侧身吩咐服务生送三杯牛奶过来：“到底是常某想当然了，常某同样以奶代酒给叶先生和叶夫人赔罪。”

　　叶冲稍显尴尬，却无半分恼意，只无奈的笑了笑：“小樱性情如此，常科长见谅，叶某身上的伤尚未好透，实在是烟酒都沾不得。”

　　“无妨，叶先生夫妻伉俪情深，着实令人羡慕，也罢，是常某过于急切，今日之宴本是为两位接风，常某不该提起国事。”

　　常如晦从善如流，爽快的就将方才所聊之事遮掩过去，面上不见一丝急躁，还极为和气的转了话题：

　　“叶先生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叶夫人的心疼？对了，我那里有些市面上不常见的西药，改日差人给叶先生送去，看看可有对症的。”

　　叶冲面色不改笑着应下，何樱却颤了颤眼睫。　　如今这年代，战乱不止，我党军中西药匮乏，不少战士都因救治不及时而落下残疾或是丢了性命，可这常如晦张口便是轻描淡写的一些......

　　这就是她为什么决定成为一名赤军，只有从百姓中出来，才会深知百姓所受的艰苦，高高在上的國军领袖再是多智近妖抑或谋略过人，也没办法与百姓感同身受。

　　何樱攥紧了手指，没再去听那两人的寒暄，却不料常如晦陡然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眼看就到中秋了，前日我从南京来时，就见有人走街卖月饼，也不知香港跟内地过中秋的习俗可有什么不一样？叶夫人，叶夫人？”

　　常如晦叫了何樱两声，不见回答，遂有些奇怪的看向叶冲。

　　叶冲面露担心，伸手握住何樱的手：“小樱？”

　　“怎么了？”何樱轻轻一颤回过神来，下意识露出一个温顺柔軟的笑，常如晦看在眼中，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常科长问你关于香港过中秋的习俗。”叶冲目光深深，声音却温柔，“是不是累了？”

　　“有一点，坐船坐得犯恶心，便有些闹觉，常科长见谅，”何樱面上又露出自矜来，笑容不甚热情的看向常如晦，“说起香港人过中秋，多是舞火龙，也吃月饼，只是月饼跟内地不同，有一样新鲜的吃法，叫做冰皮月饼。”

　　“哦？冰皮月饼？这听来倒是新鲜，”常如晦颇为好奇的倾过了身，又打量了一下何樱的面色，有些意犹未尽的转了口，“不过，既然叶夫人身子困乏，两位不妨先去歇息？待明日，常某再向夫人请教何为冰皮月饼。”　　叶冲向常如晦歉然一笑，扶着何樱起身：“抱歉，常科长，实在是我二人舟车劳顿，倒是冷落常科长一番美意了。”

　　“无妨无妨！”常如晦笑着同叶冲握了握手，还做势要送叶冲二人回去，叶冲客套两句未果，正要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利落干脆的声音。

　　“常如晦，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跟赤党的知了混到了一起去？！”

　　三人闻声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向门口看去，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女人身着军統军装大步走进来，原本有些模糊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越来越近，渐渐叫人分辨出长相来。

　　只是一看不打紧，看清了来人，叶冲面色便是微变，何樱更是缩紧了瞳孔：“薛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