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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

江雨嶷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云英在宫里已待了五年。初入宫那年,她不过十五芳华,如今却算是人老珠黄。人人都道她盛宠不断,是天下一等一幸福的女子,可其中滋味到底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娘娘,皇上赏的那些首饰珠宝已经收置好了。”

   云英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下去了。

   待殿中只剩下自己和贴身婢女之后,云英的身体才陡然一松,她几乎是毫无仪态的挪到床前,又毫无仪态的扑在床上了。

    过了一会,她又慢慢腾腾的翻过身来,回想入宫前的快乐时光。那时她会在猎场上策马奔腾,偶尔还会去军营里和士兵们打上几架。她的梦想是做一名如花木兰一般的女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可现在却拘禁于这一方幽宫之中,如同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鹰隼,再不能飞翔。

    “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虽说娘娘往常也忧郁的很,但也从未这样颓唐啊。”

    “诶,你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今儿可是五年一次的选秀大典。”

    “唉,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皇上虽然那般地宠爱娘娘,却也终究免不了选妃。”

    “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隔墙有耳,小心……”那宫女比了一个动作。

    殿外的丫鬟们说着,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这些话全让主角听了去。云英对着自己的贴身婢女玉兰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再也撑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身下的床极软,想之前刚入宫时还有些不适应,习惯后倒也还好,只是这软床实在是让人没有实感。恍惚间,云英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片松软的云上,轻飘飘的感觉使得脑子里绷得死紧的弦忽然就松了下来。她恍惚看见有个秀美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认认真真的说着些什么,然后自己控制不住的就笑了起来。

   “江姐姐。”

    

    “嗯?”

  

    “我说,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女孩声音坚定,而后又俏皮的眨眨眼,轻声问道,“你信么?”

     “信。要是不信,你这小魔王还不得闹死我。”爽朗的声音响起,她用手指点了点那女孩光洁的额头。

      她从睡梦中惊醒。背后已是一层冷汗。

     “娘娘,您没事吧?”玉兰问道。

     “本宫无碍。”云英垂下眸子,淡淡回道。

     “玉兰,本宫刚刚……做了个梦”江云英不知怎么又突然顿住,道:“算了。”

     “什么?”玉兰没有听清,想要再问。

    可是江云英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眉眼间尽是难得的温柔。

    “娘娘,莫想了。”

   “嗯。”

     而此时,在另一座宫殿内,各个官员家中如花似玉的女儿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似乎对这宫中的生活十分向往。有一名少女静静的站在一边,她的眼睛形状生的极美,眼神澄澈又干净,眼尾略有些上挑,右眼下一点淡淡的泪痣,给那纯净的容颜添了几分狡黠。但是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却显得目光涣散,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这是祁宋,大理寺卿祁宏泰的长女。

  “太后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嘈杂。各家女儿都急急忙忙的躬下身子行礼,倒是祁宋,不慌不忙,看起来甚至有些慢慢悠悠。只是这一殿女儿家密密麻麻,倒也没有人去追究她的失礼。

   “请小姐们入场——”又是太监的声音,而且似乎越发尖细了,刺耳的很,祁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其他家的小姐们没人嫌弃那尖锐的声音,她们正努力抓紧时间互相争奇斗艳。理理领子,整整发饰,摸摸自己身上的配饰,生怕被别人比下去。

   看着这些和殿堂中央威严的黄色身影,祁宋现在才终于升起一点微渺的紧张感,只是这紧张感还不足以影响她罢了。

   “堂下分别为礼部右侍郎之女严葭;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之女容绒;吏部左侍郎之女苏寻柏;及大理寺卿之女祁宋。”

“哦,大理寺卿之女也来选秀了?快上前来与我看看。”太后名为贺榛,她从一名平民女子到深得先皇宠爱,步步爬向高位,心思定是深沉无比,并不像面上显露的那般慈眉善目。祁宋不敢懈怠,缓步上前,一步一步走的谨慎无比,直至殿下,每一个动作都是面面俱到的好看,就连贺榛那严苛的眼光也挑不出一丝儿错处。

“想不到啊,这大理寺卿胡子拉碴,竟也有个天仙似的女儿。好,好!祁家长女今日风华倒是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名动京城的那瑾姑娘。想来若是这瑾姑娘没有远去塞外,也是少不得青年才俊爱慕的。”

    “谢太后娘娘夸奖。”祁宋不卑不亢的答到,面上不显,心下却已有算计。贺榛此番是刻意将瑾芝引出来的,看似夸奖,实为打压。

   毕竟这京城之中谁都知道,瑾芝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候府之女堕风尘,满心只存着情爱。明明受不得半点苦偏又倔强执拗。后以狼狈之姿在京中生下一个孩子。五年后,凄零之秋,美人玉殒于塞外草原。

那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可是自瑾芝自刎之后,再没有消息传出,谁都不知这孩子现在如何了。

没有让祁宋在思索中沉迷太久,太后挥挥手就让祁宋下去了。

    很快,就开始了选秀的流程,前几日已经筛出了一批仪容品行不好的,样貌不够精致的,身材不满足标准的,接下来无非是琴、棋、书、画、及女工之类的比试。

     祁宋方才看到太后侄女贺翎也进宫选秀了,看来这太后是想让贺翎出出风头,才好将其封为皇后。

贺翎啊,祁宋微微嘲讽的弯了唇角。

     想想也是,这可是穷全贺家之力培养出的可人儿,怎么会留在深闺之中,或是平平淡淡的嫁人生子?这时却又不免得想到江云英,同样是穷江家之力培养出来的,都不免走上进宫的路。只是江家还是更狠一点罢了。

      祁宋心中微微气结,这深宫的日子,自己不过待上四五日便已觉胸中郁闷,只靠那一点希望苦苦支撑,而那人却已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五年。这深宫之中规矩甚多,江云英自小就活泼跳脱,也不知是如何艰难的束缚了自己才能在这里存活下去。

   廊下时而有风吹过,闹得檐下的铃摇摇晃晃,欲坠不坠。偶尔传来几声孤单的鸟鸣,却并不怎么动人,只显得凄厉又尖锐,像是濒死之时最后的哀啼。于这朱墙金瓦环绕处,配上凋零颓败的园,让人不禁心下发寒。

   祁宋原本只是低眉顺眼的跟在队伍后面,却不想突然被宫婢请去。再一问,竟是太后要求她行在前方。

也好,更早一些,尘埃落定。

留在宫中并不算难,只是如何能将江云英带离这危险的宫殿?她又开始摩挲袖中所藏的冰凉玉佩。

   也罢,且行且看吧。

   与往年由各秀女自选曲目的方式不同,今年,由太后娘娘统一出题。祁宋倒是不怕这些,她此刻正在绞尽脑汁的计算自己要如何才能两全其美,既不落太后侄女贺翎小姐的面子,又能顺当留于宫中。若是考女红或书画棋倒还好发挥些,随意拨弄二下也无人知晓。只是这琴,到底是已经刻入血脉,一时不好藏拙。

正想着,却有三人行至自己的面前,其中有个高个子的美人,正盛气凌人地打量着自己。

    “大理寺卿之女?祁宋,祁大小姐?”祁宋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盯上。看着面前一团团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祁宋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失去嗅觉。这些人靠近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熏香味扑鼻而来。熏的人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桃花香梨花香桂花香香香齐备,愁苦脸清高脸高傲脸脸脸聚堂。

   祁宋并不是很想回答她们的问题,但选秀时会有嬷嬷暗中观察考验秀女们的品行、礼仪,她只能强忍不适留下细听。尽管她已多次在言语之中表明自己并不是很想听她们讲话,但那几人不依不挠,仿佛将管事嬷嬷几日前的说教忘的一干二净。

    祁宋看似认真的听着她们讲话,其实心中在打各种算盘。只是那女人声音娇嗲,听着终究有些许不适,祁宋虽然厌烦却也不曾真正动怒。却又冷不防听到那高傲脸道:“我素来听闻这京城的大小姐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曾想也有些滥竽充数的草包废柴,肚中连半分墨水也无。这般平庸之辈也来选秀,还生是凭着一张脸就进了终选。”

   祁宋从未想到有人竟会如此自命不凡、孤高自傲。此番是在宫中选秀,定有嬷嬷暗自观察。也幸好那人声音不大,否则自己恐要为她所拖累。若自己因为这个蠢笨的女人失了这绝佳的机会,江姐姐将会如何?祁宋单是想想便近乎癫狂。

  但是只一瞬间,她便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真是莽撞的可以,深宫之地岂能任你尊己卑人,寻衅滋事。祁宋面上表情神色依旧娴淑淡雅,不露分毫戾气,心中却暗骂鲁莽。

  “各位姐姐,方才你们三人处处紧逼,我也未曾在意。只是现在我却不得要反驳几句。”祁宋顿了顿,缓缓说道,“其一,这位高个儿的姐姐说'素来听闻',只是不知何人这般误导你。并不是所有小姐都如我这般好脾气,若是换了其他傲气的小姐,你少不得要被打板子。正如人之性格不一,人之天赋也不一。有人长袖善舞,有人却性情直爽如何也学不会圆滑;有人长于琴棋书画,自然就有人平平无奇,任是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精髓。这位姐姐一概而论之,自以为抬高了自己,彰显了身份,可实际上只落了个高傲自大,刻薄偏颇的模样。”

  “其二,我自认琴技不优,却不至于落成草包废柴。况且这比试尚未开始,几位姐姐又是如何确认我定是滥竽充数?几位姐姐若想留于宫中飞上枝头,便不能如此信口雌黄,要知祸会从口出。”

  “其三,说我祁宋'肚里半分墨水也无'?几位姐姐大可在夔城内打听一下祁家小姐。我是由外公还书先生一手带大的学生,即使只是略通书画,读过四书,却也不是你们可以藐视的。三位姐姐由着自己的想法颠倒黑白,今后还是小心些好,切莫因听信他人一面之辞妄下判断,最后白白被作了枪使,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话已至此,祁宋已准备转身离去,想想,却还是向这几位小姐行了个道别礼后才转身离开,只将那三人丢在原地。

    还是有些失礼,只是说到最后她也总免不得激动起来,若这是在草原上,她早就一鞭子抽死了这几个丑八怪。

    祁宋这人的脾气说好不好,说差不差,算是急性子了些。只是龙有逆鳞,人也有,生长在最柔软的地方,外人是碰也碰不得的。

祁宋摩挲着袖中温润的羊脂玉,想到江云英,祁宋的心情渐渐平复,却又不明意义的一哂。

她果然很恶劣吧,祁宋想着,自己的一身脏污都清洗不净,就能站在制高点上居高临下,自私的妄想将那云端一尘不染的人拽下来陪着自己。

   “宣,贺家贺翎——”

    听到贺翎二字,祁宋猛地醒过神来。说到这贺家贺小姐,可是京中久负盛名的人物。祁宋自五岁起至十五岁前一直在塞外草原同舅舅外公一起生活,对这京城小姐的生活圈子并不熟悉。

贺翎不同。

不说祁家两姐妹自小同贺翎相识,祁昭和贺翎的感情尤厚,更是情同姐妹。单祁宋自草原回家不过一年,就无数次的听祁昭提起贺翎,不吝夸奖。

   “贺翎,《子衿》。”太监报完,恭敬的退下台去

    一阵寂静之后,只见台上雍容的女子缓缓抬起纤细的手拨动琴弦,悦耳的琴音从她的指尖流出,传遍大殿。殿内,所有人都不经意的屏了气,随她的琴声而悲喜,琴本是死物,却得以在贺翎手中获得生命。

   贺翎果真当的起琴仙之名!祁宋想着,微微垂下眼帘,恍然想起以前,有人对她说,她的母亲也曾被尊为琴仙。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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