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轮：从哪里来，该向哪里去？（一）

生时因喝了黄汤，很多事很多事都被忘了。死后，再踏上这阴间，那些刻意忘了的事便又都记得了。

他站在三途水边，看着水中披头散发，一身深红色的长袍的模样，伸手摸了摸那张对于记忆来说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圈一圈的波纹打皱了他的倒影，他抬头，是撑船的渡川人。

渡川人将船停靠，他微微顿了顿，最后一次的回首看那人间的景色。

渡川人：“这里是最接近人间的地方了，马上太阳就出来了。快上船吧。”

他沉默，沉默着，释然一笑：“好。多谢了。”

三途水下是恶鬼，他看着平静的水面，发问：“可有从三途水里挣扎出来的恶鬼？”

渡川人一边划桨一边道：“有啊，怎么没有。几百年前就发生过，那个恶鬼当真是坏事做尽了，却也是个情根深种。”

他微微一笑，“世间从不缺情种，缺的是上天的成全。”

渡川人道：“看你一身功德，这次胎头一定会投个好人家。”

他摇摇头，面色如常：“不会了。”

渡川人不解。

“我这次，要去星魂海了。”他说得极其轻松，尽管他心里是那么的不情愿。

渡川人看着他看了好半天：“可是你还有一次轮回的机会。”

他笑着晃头，回头笑了个璀璨：“我借给别人了。不想讨回了。因为想睡觉了。”

渡川人在身后晃着脑袋，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什么调子，他抿唇一笑，唱了起来：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风起，他的手指划过眼角揩去那一滴不经意的泪。

船到了，他下了船等着无常。

“王爷。”黑无常拉着白无常到了。

他····是薛琫，是文世景，是苏落也是这世间籍籍无名的一只小鬼。他挥挥手：“走吧，星魂海。”

黑无常皱皱眉，一副欲言又止。

“王爷，还是先去阎王殿坐坐吧。休息休息。”黑无常表情诚恳，白无常也连忙出言附和。

他：“去哪里做什么？”

黑无常眨眨眼似乎在想什么办法，白无常一砸拳道：“看看瞎眼皇子的命数啊！”

黑无常眼睛一亮：“对啊对啊！！！”

他心口一紧，“我并不想看。”

黑无常急忙道：“那唐先生呢！你不想看吗！”

他的眼皮微微颤抖着，“人死如灯灭，我当初没有看红黎去哪，没有看宋蘅去哪，就不会看他。”

“可你知不知这三个人是有关系的。”黑无常缓缓道，他抬起眼眸，看着黑无常。“红黎是宣州大陆的人，在你死后便被那边的人带走了。临走之前，他抽出了一缕自己的精魂拼死让它投胎。与其说有关系，不如说，宋蘅和唐逢歌都是他的化身。”

他怔愣很久低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能给他回复了吗？”

他一个人脚步稳稳往前走，白无常和黑无常在身后跟着，白无常道：“我其实真的不明白，第一世，你是哥哥，护着他应该的。可第二世和第三世呢？你为什么会替他承受？”

为什么？好像没有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就已经这样了。

“作为薛琫，我是他的哥哥。作为文世景，我是他的挚友。作为苏落，我是他的庇护。他是薛玘，是沈流从，是顾安，他都是我的宝贝。我护着他，天经地义。”他头也不回语气轻松。

黑无常叹气：“真的不去阎王殿坐坐吗？”

他：“去了能如何呢？”

“哪怕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白无常瘪瘪嘴，满心子都是为别人的委屈：“等了你几千年的人，最后见一面不好吗。”

他捏紧了拳头：“最后一面？给了他希望，再让他绝望吗。我不想见。”

话语间，他已经走到星魂海下的销魂台。他站在原地，没有在动弹。

“你儿子可真是好丑啊！！！长得跟你一样！哈哈哈哈哈一样丑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可以不用这么累的，有我在。我会在你身边。”

“苏落啊，媳妇！哦不！老公，我叫你老公，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气我了~~~”

他耳边依稀是那些话穿过，

“四哥，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是吗？”

“等你爱一个人就知道什么是苦尽甘来。”

“苏落哥，你别吓我········苏落哥！”

原来这些事情，是真的可以不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