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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伍德的梦想

偷回忆的人

  生命中某些珍贵的片刻,从来都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是一件难以淡忘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我今晚没有留下来,我想我永远都不会与母亲有此番深谈。与母亲一起离开阁楼后,我最后一次踱回天窗底下,借着月光,默默感谢镜子里的我。

  对夜晚的恐惧其实是来源于对孤独的恐惧,我不喜欢孤独,却被迫成为了一名孤独的人。我住在一栋离医学院不远的大楼顶层套房,昨天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因为这该死的早读,我活该独自庆生,没有时间交朋友。再者说,医学院的课程根本不允许我有多余的时间,更别说抽时间去附近的酒吧小酌一杯草莓莫吉托了。

  两年前,我抛下了童年,将它扔在学校操场的梧桐树后,遗忘在成长的小镇里。

  毕业典礼当天,妈妈顺利出席,刚好有一位女同事替她代了班。我似乎隐约瞥见爸爸带着那个小婊子出现在校门的铁栅栏后,但我应该又是在做梦了,我总是太有想象力了。

  我把童年留在回家的路上,在那里,细雨曾淋湿我的肩膀。我把童年留在海边的酒吧内,草莓莫吉托的甜味仍然在我的味蕾打转。我也把童年埋进阁楼里,在那里,我曾一边看着爸妈相爱时的照片,一边和镜子里的另一个我说话。

  我也把童年扬弃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在那里,我向我最好的朋友—蛋糕师傅之子道别;在那里,我把妈妈拥进怀里,向她承诺尽可能抽时间回来看她。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看到妈妈哭泣,这一次,她没再试图别过脸去,或者是借着看电影的契机。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她需要全力保护的孩子,她再也不必藏起泪水,藏起她心中从未远离的悲伤。

  我贴在车厢的窗户上。当列车启动,我看到伍德握着妈妈的手,安慰着她。

  我的世界从此转向,本来坐上这节车厢的人应该是伍德,他才是对医学有天分的人。我们之间,那个理当照顾为别人、尤其是为儿子奉献一生的护士的人,本该是我。

  医学系四年级。

  妈妈退休了,转到市立图书馆服务。每个星期三和三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小酌一杯,目的是为了看酒吧电视机上放映的斗牛表演。她常常写信给我,但我奔波在课堂与医院值班室之间,完全没空回信。她一年来看我两次,春、秋季各一次,她会住在旧金山纪念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并逛逛博物馆,等我结束忙碌的一天。

  我们会沿着长长的河岸散步,她边走边要我谈谈生活中的琐事,还给了我许多建议——关于一个充满人性关怀的医生必须做到的事情;在她的眼中,这和成为一名好医生同样重要。四十年的工作生涯中,她遇到过很多医生,所以一眼就能看穿哪些是重视职业胜于病患的医生。我总是沉默地听她说。散完步,我会带她去一间她很喜欢的小餐馆吃晚餐,饭后我点了一杯尼格罗尼。

  她往往抢着付账,每次抢账单时都说:“等你将来成了医生,再请我去高级餐厅吃大餐吧。”

  她添了皱纹,但眼中闪耀着永不老去的温柔。父母到了某个年纪总会变老,但他们的容颜会深深烙印在你的脑海里,只要闭上眼睛,想着他们,就能浮现出他们昔日的脸庞,仿佛我们对他们的爱,可以让时光停顿。

  妈妈每次来都会做一项工作:把我的小窝恢复原貌。每次她走后,我都会在衣柜里发现一堆新衬衫,而床上干净的被单,会泛着和我童年的房间同样的香气。

  我的床头柜上总是放着一封当年我请妈妈写给我的信,和一张在阁楼里找到的照片。

  送妈妈去车站时,她会在上车前把我拥进怀里,她抱的如此之紧,让我每次都很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看着她的列车在蜿蜒的铁道上消失,奔向我长大的小城,朝着离我六小时车程的童年驶去。这一次分离,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何时,更不知道当我再次见到妈妈的时候,她的脸颊上是否又新添了几道皱纹。

  妈妈离开后的隔周,我必定会收到她的信,向我描述她的旅程、她的牛友(与她一起看斗牛表演的朋友),还会给我一堆刻不容缓的必读书单。可惜的是,我唯一的读物只有医学月刊,里面我唯一感兴趣的内容便是刘堂鹏和杜广陵两位教授的医学报告,因为篇幅虽然很长,但看起来很风趣幽默。我每晚都会一边翻阅医学月刊,一边准备实习医生国考。

  我通常在急诊部和神经内科轮值,这都需要高度的责任心。我的主任是一个不错的家伙,一个不喜欢吼人的教授,但只要有一点点粗心或者出现一点点的差错,就会听到他的咆哮。不过他很无私的把知识传授给了我们,这也是我们想从他的身上学到的。每天早上,从查房开始,他会孜孜不倦的告诫我们,医生不是一门职业,而是一份使命与天职。

  休息时,我会飞奔到医院的餐饮部买个BLT三明治,坐在院区的小花园吃。味道比我自己做的差远了,不过念在它勉强可以填饱我的肚子,我还是没有将它丢到垃圾桶内。我常在那里遇见几个恢复期的病患,他们在儿女的陪伴下来这里透透气。

  而正是在那里,在一块方形开满花的草坪前,我的人生再度翻转。

  我在长椅上打瞌睡,读医学院是一场对抗睡眠不足的长期奋战。一个神经外科四年级的女同学走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把我从昏昏沉沉中拉了出来。劳伦是个耀眼而又美丽的女孩子,几个月来,我们一起见习,相互调情却从未为彼此的关系定调,我们互称朋友,故意忽略对对方的渴望。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时间经营一段真正的关系,这便是医生的诅咒吧。这个早上,劳伦第N次谈到她在照顾的病患——一个已经两周无法进食的八十六的老人,他患有严重的失忆症,没有任何病理表明失忆症会引发一系列的厌食症等等...他的消化系统正常的不得了,没有任何症状证明为何会抗拒最基本的饮食。这个老人现在只能靠打点滴来维持生命,而他的身体状况愈来愈糟,即使会诊了三位心理医生也无法打开这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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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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