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很久以前，莩活着的时候，是镇上为数不多识得字，作得文的小书生。

　　他的爹娘其实只是普通家境，平日只是勉强温饱的地步，却节衣缩食，拼了命也要供他去念书。

　　“莩哥儿，家里不求你考取功名，但你要学好做人啊。”他的爹这样对他说，那忧虑的意味仿佛就在昨日。

　　多么熟悉的语调，他记了一辈子，活着也记得，死了也记得。

　　那一年，战火烧到了他的家乡。他这原本日后能当个翩翩佳公子的小少年，也被迫离开他的书卷，背井离乡，踏上流亡的路程。

　　他的爹，为了护着他和娘，被永远留在了家乡，像那个小镇子一样，留在了最美的记忆里。

　　后来他觉得，爹其实是很幸运的。能和美好一起埋葬，像一颗星星一样永远挂在故乡的天上，指引着那些找不到家的人。

　　莩背上行囊，和娘一同在衣冠冢前磕了三个头，与爹爹拜别了。

　　此后的莩，自觉要挑起家中大梁，要照顾好娘，尽力给娘更好的生活才可以。

　　可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娘又是个体弱的女人，只见得食物越发稀少起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其实路上见到的其他流民，也多半是这样，眼睛饿的都泛绿光了，他们娘俩并不算什么特别的。

　　他小心翼翼地藏好赖以活命的食物和水，日夜提防着那些“同行人”，生怕一旦露白便被疯抢一空。

　　可惜，他念过的那些圣贤书里头，有所谓“怀璧其罪”，却没有告诉他什么叫做“两脚羊”。

　　后来的一天，莩把最后一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干粮塞进娘的手里，起身决定出去碰碰运气。若再无进账，娘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这天之前，他还记得先生讲的“人之初，性本善”，他还记得父亲让他学着做个好人，学着堂堂正正地活着。

　　而在那明月当空，他紧紧攥着青涩的野果回来的那个夜晚，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那个晚上，他看到离开的那棵树下，那里有娘剩下的衣物，还有一群煮着肉汤的人们，只是没有他的娘。

　　香味远远地飘过来，刺激着他辘辘的肠胃，刺激得他甚至分泌口涎。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猛烈的呕吐感向他袭来。

　　莩干呕着，他那空空的胃袋里什么也挤不出来，只有苦涩的酸液，还在诚实地涌动。

　　不远的地方，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端着一碗肉汤，温柔又和蔼地劝着他同样干瘦得脱形的女儿喝汤。那小女儿浅浅抿了一口，又懂事地把汤碗还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