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会的家训

江澄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给了魏无羡多大的震撼。务自说完便松开魏无羡，慢腾腾地理了理衣裳，“我走了。”

“啊？你去哪？”魏无羡猛地拽住江澄的衣袖，着急问道。

江澄也被他这着急忙慌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挥手撒开他，“我能去做什么，去向我阿娘赔罪。”

魏无羡闻言，抚平江澄衣袖上被他攥出的痕迹，低着头瓮声瓮气，“那你早些回来。”

江澄狐疑看向他，“你怎么这副样子，倒像个……”

魏无羡伸长了脖子追问，“像什么？”

还能像什么，活像个等丈夫归家的小媳妇呗！江澄被这突如其来想法吓了一跳，咽下嘴里的话，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魏无羡忙不迭地给他顺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江澄越发觉得魏无羡非常不对劲，此时两人靠得已是极近，月光下两人衣带交织，平白生出一丝缱绻的痕迹，忙脱开手逃也似的跑了。

魏无羡见他跑远实在忍不住笑意了，不禁软倒在门框上，半晌停住，抿了抿嘴，溢出半句话，“像……小媳妇吗？”

另一边江澄摇摇头将心里那古怪的感觉丢掉，缓过劲来朝莲花坞后院走去，一路行到西边角落，看到眼前一座精美的小院才停下。

此处算是莲花坞的弟子们一处心照不宣的禁地，小楼是照着当年眉山虞氏大小姐虞紫鸢未出阁前的庭院仿建的，建筑风格其实与莲花坞秀丽雅致略有不同，但多年来，却又奇异的融为一体。

每次虞紫鸢与江枫眠争吵后，都会来到这小筑直待到气消，江澄远远看着院头闪着朦胧的灯光，深吸一口气，举步上前。

走近才发现廊下站着一个人，提着灯正左顾右盼，见着江澄，忙三步并两步地迎上来，“小公子，你可算来了。”

原来是虞紫鸢的贴身侍女金珠。

“金珠姑姑，阿娘可还好？”江澄接过金珠手里的灯道。

“大小姐正在里头陪着呢，此次因着……夫人可气得不轻呢，公子快进去看看吧。”

江澄也知道她未尽之言，为了魏无羡而顶撞虞紫鸢，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江澄思量了一路也没能想出该如何与虞紫鸢分说，只在心中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继而扫地出门的准备。

由着金珠领着到了房门外。

江澄隔着房门见着虞紫鸢那挺得直直得影子就知道她气还未消。阿娘还是这样，每次一生气就会将身子绷直。

“阿娘，是孩儿错了，特来赔罪。”江澄在门外行礼道。

屋内江厌离已是劝了虞紫鸢许久，可翻来覆去能说的不过是一句并非有意，其余的也实在说不了什么，见江澄到了门外，脸上带出喜意，忙抱过虞紫鸢的手臂，“阿娘，阿澄来了。”

“来就了来了，没有腿不会自己滚进来吗，杵在门口做什么！”虞紫鸢怒气冲冲的声音隔着雕花房门传出。

江澄这才推门而入。

“阿娘，想必阿澄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生他的气了。”江厌离也在一旁劝着。

“江公子到我这有何贵干呐，我这里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虞紫鸢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把玩着指上戒指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儿子不对，不该忤逆阿娘。”

“你只说不该忤逆我？倒不觉得做错了是吗？”虞紫鸢自然察觉出这话里隐藏的意思，怒火中烧。

“阿娘，若您有气，只管对着孩儿来便是，莫气坏了身子。”

“我如今哪里还能管得了江公子的事，”虞紫鸢冷笑喝道，“你自去跟你的好兄弟亲亲热热！到这里来碍我的眼做什么。”

江澄当即跪下，双手叠于地面，俯身拜下。

“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门外金珠顿时急了起来，求助似的看向虞紫鸢，“夫人，您看，这……”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的你吗？”虞紫鸢惊诧不已。

“我拜阿娘自然是天经地义，”江澄突然福至心灵，梗着脖子道，“阿娘如果还生气，我就跪到您气消为止。”

“从哪里学来的这等无赖手段？”虞紫鸢又恼又急蹙眉道，“你还想威胁我不成！”

“儿子自然不敢，如此这般……也不过是仗着阿娘心疼我罢了。”江澄说着突然悲从中来，上辈子都没能见到虞紫鸢最后一面，喉头一哽，带出哭腔来。

那些委屈不甘忽地爆发出来，半大的少年跪爬着扑进虞紫鸢怀中痛哭起来，屋内众人一时手忙脚乱。

最后江澄还是被扫地出门了，却意外轻松，迎着月色走过回廊，一拐角，竟在湖心亭中坐着的江枫眠。

“去看过你阿娘了？”江枫眠从容倒好一盏茶放在桌对面的位置开口道。

江澄的印象里其实少有跟江枫眠对坐详谈的时候，多半时候话题未开始便不欢而散，明明是两父子，却总话不投机半句多。

“阿爹，为什么不进去？”江澄捧着茶盏，先开口问道。

“你阿娘正在气头上，看到我只怕更烦。”江枫眠苦笑一声。

江澄知道不是这样的，小筑一夜烛火通明，都是虞紫鸢说不出口的等候，就如同上辈子每次和魏无羡吵架后那扇不会关上的房门，如此想着，也直接开口，“不是的……阿娘定是希望看到您的。”

江枫眠闻言微愣，眼神飘向那灯火阑珊处，而后垂眸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江澄确实活了两辈子也不懂这感情之事，可对于江枫眠和虞紫鸢之间却是万分确信，二人生死相随说明了一切。

“阿澄，你今日在厅内，为何如此？”江枫眠转而看向江澄，神色十分郑重。

江澄抿了抿唇道，“我开口，只是不想阿爹跟阿娘争论而已。”

果不其然见到江枫眠难掩失望的神色。其实从一发问，江澄就知道江枫眠想听的是什么样答案，可他并不想那么说。

他从来就不为什么大义是非，只为眼前人。

“那关于阿婴的那些话呢？又是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真心话。”江澄低头盯着茶水道。

江枫眠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阿澄，那你如何看江家家训？”

江澄诧异抬头，不明白父亲为何发笑，随即认真思考起这个上辈子江枫眠从没问过他的问题。

江家家训？在江澄看来，江氏早已不是当年游侠出身，一人自可快意恩仇，洒脱不羁。可如今的云梦江氏乃是宗门世家，不提己身，光是依附江氏的小家族就不知几何，稍有不慎，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世为人他都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

“阿澄，为人处世应求本心自在，若为外物所扰，终究得不偿失。”虽话里话外是不认同的意思，江枫眠的语气神情却是另一回事，显然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动怒。

“我的本心，就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们所有人就像这样，一直在一起。”

江澄也知道，哪怕重来一世，哪怕身为江氏宗主十六年。他也不可能如同魏无羡与江枫眠一般了解江家家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也永远成为不了江枫眠心中合格的云梦家主。

但那又如，在那原本的二十年后，谁人不称赞三毒圣手江澄江晚吟是一位合格的云梦江氏宗主呢。

昔年少年临危受命能做到的，他现在只会做得更好。

良久，江枫眠拍了拍江澄的肩，“既然有目标……那就顺心而为，做你想做的吧。”

江澄眼眶发烫，却开怀笑起来。

这就是，被认同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