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

回到和风淡月馆，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

玄凌陪着予涣用了晚膳，又抱了抱予湛，笑道：“重了些。”

云灿亲自捧了一盏蜂蜜樱桃羹给他，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镇过的，不是太凉，又兑了蜂蜜，皇上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殿外新开的玉兰花清香幽幽沁人，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命乳母将予涣和予湛抱了下去。云灿柔声道：“皇上怎么不去宜芙馆陪甄婕妤？倒记起臣妾的和风淡月馆来了？”

玄凌一晒，将云灿拥入怀中：“这话听着是有几分醋味儿了。”

云灿嗔道：“皇上还知道啊，这太平行宫早就是醋海翻腾了。”

玄凌笑不可支，捏了捏云灿小巧的下巴，忽而又叹了口气：“也没什么，甄氏这几日虽然只字不提沈氏，但朕知道她心里仍旧是挂念的，只不过担心弄巧成拙，这才忍住不说。她如此小心奉承，朕看了也难受。”

云灿不解道：“皇上不是就喜欢甄婕妤善解人意吗？”

玄凌哑然失笑：“过了反倒失了一份天真可爱了。”

云灿略有讶意，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周玄凌对甄嬛的心意也不过如此。然而她只微笑道：“往后多历练着些也就好了，谁没有这样年轻的时候呢，何况甄婕妤又是这般冰雪聪明的。”

夏日迟迟，一轮烈日正当着天顶，晒得远处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来。榻前的景泰蓝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丁玲”一声轻响。

云灿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半寐半醒之间见得帘外有人影闪过，有絮絮的说话声。问了一声：“是谁？”

秀菱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斗彩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浇了蜂蜜的密瓜冰碗，含笑道：“天热得很，娘娘食些冰碗吧。”

云灿用银匙轻轻一搅，碗中碎冰叮然有声，清凉甜香四溢。用了几口，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云灿却听得这样一桩事：皇帝于西南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不料半路遇上敌军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卷走了不少银饷。皇帝因而震怒。耿文庆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

云灿皱着眉听完了经过，并不言语，却是秀菱先开口：“娘娘，安小主已经在外头等候许久了。”

云灿道：“她等了多久？”

“快有半个时辰了。”秀菱小心翼翼道，“奴婢说娘娘正在午睡，安小主说她等上一等不要紧。”

晴方姑姑皱眉道：“也算她知情识趣，难怪你为她说话。”

云灿让人带她进来，安陵容呜咽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手中的绢子全被眼泪濡湿了。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说道：“耿文庆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如今判了斩立决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这还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有抄家大祸，爹爹也是性命难保。”安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实在是不敢牵涉到耿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云灿忙安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

安陵容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道：“军情本是大事，父亲偏偏牵连在这事上头，恐怕凶多吉少。陵容本不该拿此事叨扰娘娘，可是我人微言轻，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她泪盈于眶，俯身下拜道，“求娘娘帮我这一次，至少保住我父亲性命吧！陵容从此为娘娘马首是瞻！”

云灿扶她起来，又命人绞了巾子给她擦脸，劝慰道：“好了，你且放心吧。不过此事光我一人出力恐怕还不行……”

安陵容睁大眼睛，一一听了。

云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带上予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水绿南薰殿去。

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翻月湖，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水绿南薰殿。

殿中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薄得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暗交错的迹子。

予涣唤了一声“父皇”，便跑到玄凌身边，举着手要抱。

相比较胆小怯懦的皇长子，玄凌显然更喜欢予涣这个聪明伶俐的次子。予涣口齿清晰地背诵了一篇论语，等到玄凌问起予湛来时，予涣却皱着眉头说：“弟弟不听话！”

玄凌奇道：“怎么不听话了？”

予涣皱着一张脸，忿忿道：“我教了弟弟好几声哥哥，可是弟弟都不会叫哥哥！他不听话！”

如此童言稚语，自然引得玄凌大笑不已。

云灿微微笑着，轻轻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中间露出一缕猩红流苏，极是醒目。随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女子用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面，泥金芍药花样，象牙镂花扇骨柄，精巧细致，富贵奢华。

一上手，就是一股极浓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是"天宮巧"的气味，这种胭脂以玫瑰、苏木、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敷在颊上面色润泽若桃花，甜香满颊，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又素性不喜香，也就只有华妃会用了。

云灿清淡一笑，举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扇，侧首对玄凌笑：“朝政繁忙，皇上也该注意身子。”

玄凌放下怀中的予涣，苦笑瞪那些奏折，“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

云灿温婉轻笑：“身为言官职责如此，皇上亦不必苛责他们。”说着似笑非笑举起纨扇障面，“何况时有美人来探皇上，何来案牍之苦呢？大约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

玄凌哭笑不得，拉她在身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华妃是为了松阳县丞安比槐一事而来。让朕严惩。”玄凌的笑意若有似无，瞧着云灿道：“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

云灿惊讶道：“华妃消息竟如此灵通？此事还是安美人告诉臣妾的，华妃怎么……”说完，瞧见玄凌冷凝的神色，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又叹了口气，“皇上是不知道啊，安美人已经急得要死，偏偏还念着皇上，不想让皇上因此事操心，想求情又不敢求情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见他听着并无责怪之意，云灿继续道：“纵使求到臣妾头上，也只是希望臣妾能让外头的人多多照应一下母亲，旁的也不敢多求。”

玄凌面色稍缓，点点头，“安氏的性子确实柔顺。安比槐一事朕会让人重新查明，必不使一人含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