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东侧,首峦峰
士兵与医官们穿梭在战场上,忙着救治伤员,就地掩埋尸体。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道在烘热的天气中愈发刺鼻。
本该在前两日强攻之时便完工,偏偏谁都没有预计到此处山土滑坡,水渠改道的进度立刻延缓下来。在场的人谁都明白此刻战场的形势,能早修成一日,宁锦那边的压力便能减轻一分,若再迟上数日,萧承煦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即便此计成功,只怕将士们也攻不进这宁锦。
灰头土脸埋首在泥土搬运中,手上缠着的纱布早已脱落,幸而如今只是擦伤,沙沙痒痒的没有大碍,晚晚听到潺潺水流之声,可惜这水皆被面前这三块巨石挡住,如今已经漫起到了脚踝处,却始终无法顺畅流过。
站在峰顶自有一览众山小之境,山下便是宁锦城。
苏玉盈我往常看《千金药方》,有“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一句。
苏玉盈薛先生通医理,自然也明白,可知道此一役,世人如何看待先生?
如今,两边都传遍了萧承煦得一千金国士谋臣,扬言三日内取下这宁锦。不论输赢,薛竞的名声怕都不太好,上善伐谋是不假,战场杀伐死伤也免不了,可这般伏尸千里的做法,令人闻风丧胆的同时自然也会落了诟病——泯灭人性。
苏玉盈先生智谋胆识怕是武安、公台都要逊色三分。
风林山火、水淹宁锦。初听此计,满帐篷的人俱都骇然,纵然都是沙场纵横之人,可也不免心惊。
此计如何?
好!
够狠,够毒!也够直接!
然而身边之人却可以毫无波澜地说出来。
可萧承煦别无选择,他拖不起!此战可以说是日后问鼎中原的一战,这一仗胜了,大梁再无力抵抗大晟兵马南下。
而且此刻那个男人就在城下鏖战,如何能被三块石头难住?
多拖延一刻,就多牺牲一个人!
“薛竞呢?”
来路方向忽然起了骚动,数名甲士拥簇着一位年轻将军上来,兵器铿锵声中,晚晚甫一抬起头,马鞭末梢便已经卷住了薛竞的手腕,拖得他一个踉跄。
苏玉盈承轩,你做什么!
“嫂子你起开,我倒要问问他何时能完工?”萧承轩双眼都是赤红的,一把将薛竞拖至身前,怒声道,“你可知你延误一刻,底下多少兄弟要死?”
薛竞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复又直挺挺站在原地,嘶声道:“大伙都在拼命挖。”
凌空一记清脆的鞭响,所有人停下手中动作,愣愣看着面如寒霜的大晟豫王殿下。
他怒视着薛竞,良久,狠狠一把推开了他,当先跃入水渠之中,带着卫兵开始推第一块巨石。
天色越来越亮。
韩岳站在城墙上,三日之内,他们已经打退了敌军数十次进攻。可是萧承煦却丝毫不在意己方的伤亡,派遣出麾下虎啸、龙啸等数个军团,整日整夜轮番围攻。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段时间,萧氏小儿不过搞些佯攻、焚林等小动作,韩岳抚摸着城墙,有些不安,“不好!来人!”
............
“我军又进攻了!”萧承轩探身望向山下,眼见三块巨石已去其二,他心中又是焦躁又是兴奋,“快!快!”
他们这些人已经数日未曾合眼,此刻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在劳作。只是这石头足足有十数丈高,完全堵住了这山间缺口,光凭人力太过微薄,除非山上运来数十匹马一道用力,方才能拉动。
但此刻哪里去找?
苏玉盈去取桐油柴火!
薛竞拿桐油!
二人对视一番,俱都一笑。
透过烈烈火焰仿若看到了战场。
山下一阵巨响,火舌又开始舔舐着山林,本就干燥了数月的宁锦,瞬间火红一片。
只要一个时辰!
很快就有结果。
...........
“山下有人攻上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放眼望去,果真见一队人马奔了上来,人数之众不下百人!
苏玉盈必须要拖住他们!
“嫂子那边就交给我了”
可他们这方不过五六十人,且多为后勤人员,真刀真枪的没有几个。
.........
苏玉盈“不能干等着,这样下去不行!”(晚晚抹了把汗,抬头看看时辰)“山谷的水势已经涨起来。如今水渠改道,若是这块巨石再不移开,水流涌将过来,咱们这些人都跑不了。”
一名士兵俯身,听了听地面深处传来的轰隆声,脸色苍白:“薛先生!水流马上便要过来了!”
“要不赶紧撤吧?”
薛竞“不行!这改道水渠若是不能通畅,此计就是败了!一旦败了,要有多少人死在这宁锦城下!”
薛竞二话不说,以身作则直接脱了衣服,跳下半人高的水中便去推石头。晚晚的力气自然不如这些男人,心念一转,忽然骂自己太过糊涂,叫来了数名士兵,示意他们将这两日砍下的松树搬过来。
“一头抵在石头与地面缝隙间,用力撬另一头,大伙儿一起用力,石头头烧了有一会儿了,冷水一激,自然松散,一定可以撬开!”
汉子们纷纷跳下了水渠,竖起一根又一根撬棒,石头略略动了分毫,众人一阵欢呼。只是尚未开心多久,忽然见到远处山间第一波巨浪汹涌奔来——
“水!大水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唯有薛竞面容不动,喝道:“再撬一次!”
“一,二,三!”
男人们低沉的吼声中,巨石终于被撬动,轰隆隆的滚向一侧。
新的渠道打通!
来不及欢呼,众人忙不迭的四肢并用爬上两边高地,恰好与那山间洪流擦身而过。
那万马奔腾的水流之威,令见到的每一人都大惊失色。
山洪由上至下,奔腾浇灌那燃烧着的整座山头,蓦然间水火相接,天地间起了浓浓一股黑烟,几乎将视线遮蔽起来。而宁锦城正在交战的两军听到这巨大声响,无不望向城东那冒起粗壮浓烟墙壁的山头,甚至忘了彼此厮杀。
轰隆隆!
轰隆隆!数十声巨响之后,那巍峨壮阔的独秀峰半座山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慢慢下滑,生生断裂了!
守城的士兵们表情变得惊恐——这山,竟然炸裂了!
“快跑!”
“要被活埋了!跑啊!”
在这天地之威中,士兵们扔下武器便开始奔散,韩岳站在城头,眼看着独秀峰被炸裂,尘土飞扬中,天地齐暗,五指不见。
被烈焰烧的发烫的山石蓦然间被浇灌冷泉,自然炸裂开!
号角吹响,早已失去斗志的守城军丢枪弃甲,而养精蓄锐至今的萧承煦近卫军不费吹灰之力登上墙头,手持火把,在沙石弥漫间开始攻城。
韩岳眼看眼前节节败退的情景,慨然而立,手持佩剑,当先一呼:“所有守军跟随我的将旗,死守宁锦!”他的亲卫军不过千人,却无一人逃跑,在败退的人潮中如同中流砥柱,牢牢拖住了大晟两营。
三个时辰之后,地动之声渐渐平缓,天空不再如漆黑不见五指,渐渐露出阴霾来。
胜败终分。
这座慑人的城池终于缓缓降下了巨大的城门,仿佛是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历经了伤痛的洗礼,迎接新的主宰。
萧承煦人呢?
这话自然问的是晚晚一干人等。
“殿下,韩岳想是突然反应过来,派了人山上截道,幸好豫王殿下在那儿,但那水来的急,我们的人有几个被冲走了,现下.....”
“主帅——”
...........
此时的元晚晚就是被湍急的洪水冲下去的一个。
真正是命大,她身子卡在两块巨石之中,才未被洪流卷走。脚下打滑,手攀着石缝磨破了皮,有些支撑不住。
苏玉盈(有异动传来)上头什么人!是承轩吗?有人吗?我在这里!
方才明明有声音,等了许久,久到晚晚以为真是自己听错了。
上头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薛竞是我!
薛竞你站着别动。
又等了一会儿,就见衣袂翻飞间,薛竞落在了自己卡着的两块巨石间。
苏玉盈薛先生,原来你还会武功啊。
薛竞抓紧了!
薛竞腰上系着粗粗的藤蔓,揽过晚晚的腰肢,一个飞踏间便上了安全的地带。
苏玉盈(落了地才觉得活了过来,看着那滚滚的激流说不出的心惊)
薛竞(闷笑一声)原来元姑娘也会害怕?
苏玉盈生死一瞬,自然害怕。
山下宁锦已是一片狼藉。
苏玉盈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一战几家亡魂,几家缟素?
薛竞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看向晚晚)
苏玉盈(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受教了。
薛竞有一事,请元姑娘指教。
薛竞那日人人听此计都骇然犹豫,为何姑娘却面不改色?
苏玉盈薛先生,方才你已经说过答案了。
苏玉盈(沉默片刻,反问了一句)薛先生觉得燕王殿下如何?
薛竞(意味深长一笑,却显得有些答非所问)元姑娘见识过人、胆识更是可比....武丁商后
苏玉盈(面色一沉)薛先生怕是说错了。
薛竞(一愣,讪笑一声)失礼了。
薛竞(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