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来电

再一次见到余梦梦，是在停尸间。他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的余梦梦，顾辰说不出一句话，他听到同事跟自己说起的时候，没有反应，出警去现场的时候，没有反应，每个人跟自己说不要太难过的时候，顾辰也没有反应，就算站在这里，看着她，他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由于是从高楼掉落，她的身体已经不完整了，拼在了一起装进了袋子里。

“不是说，回家换身衣服，去去味吗？怎么就来这里呢？嗯？“顾辰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死丫头，偷懒是吧，把案子都留给我一个查。”顾辰说这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他在余梦梦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有一个傻劲，盯着案子不放，永远都会站在正义的一方，顾辰想过息事宁人，他不愿意方惜文去坐牢，更不愿意将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旧事重提，他看到方惜文的时候的确动摇了，他自顾自地欺骗，隐瞒，利用私权一次次地放过她，那些被时间一层层包裹着的真相被强大的势力狠狠地掩埋，不是当事人，很难调查出当年的事情，自己什么都知道，却选择了不说。是余梦梦，让顾辰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才渐渐从私人感情里挣脱出来，他要真相，哪怕最后是要送她进监狱。

此生，他们俩可能就是有缘无份吧。

其他人看到顾辰的模样，反而更加觉得心疼，余梦梦从警校毕业就跟着顾辰干事情了，这么长时间里顾辰虽然嘴上一直都没夸过她，但心里还是很认可这个徒弟的，突然就这么走了，顾辰应该是这么多人里最伤心的，他如果哭一场，或者是其他一些激烈一点的反应倒还好，反而是这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让人觉得顾辰还在忍着那一份悲痛，就像一个正在打气的车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气太多而爆炸。

顾辰来到了黎夜的公司，不顾秘书的反对，横冲直撞闯到了黎夜的办公室里，黎夜招呼所有人出去，秘书关上了门，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场景。

黎夜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和顾辰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惜文。黎夜甩开了顾辰的手，拿起电话，摁了免提，那一头传来了方惜文的声音。

“喂，黎夜，J给我发短信，说你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是公司有什么事情吗?”熟悉的声音传入了顾辰的耳朵，他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方惜文的声音了。

“没有，就是公司有点忙，没时间回家罢了，等忙完这一阵我会回去的，J怎么还跟你告状呢。”黎夜回答道。

“行，那你先忙吧，我现在在工作室里，就先不跟你说了。”方惜文那头没了声音，而电话这头，是两个男人的沉默，黎夜接到了这通电话，心里是开心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还是在顾辰面前，这让黎夜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走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顾警官，我猜余警官生前应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不过——顾辰，你应该知道，我不动你是因为方惜文，但你如果要动她，那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况且，你这样子是不是太没有人性了，你调查她，怀疑她，想法设法找证据证明她就是杀死叶子他们的凶手，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曾经有多信任你——”

顾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感觉到自己刚才的一股热劲正在慢慢冷却，神经僵硬，他缓缓地走到黎夜的面前，说道：“犯了法的人，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有意思吗？她被叶子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报警，你爸不就是警察吗？她被人推下楼梯，手残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法律，还有，我干那些混蛋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法律！“黎夜冷笑了一声，双手一摊，不屑地看着顾辰，就像是看一只不识趣的蚂蚁一般。

“如果不是你们，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吗？你凭什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我的无能，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早就想把你们都一个个送到牢狱里，可我有什么办法！黎夜，如果你不做那些伤害方惜文的事情，她会变成这样子吗？“顾辰想说这些话已经很久了，在高中第一次看到方惜文被欺负的时候，在第一次看到她对着自己留下眼泪的时候，在他无数次想要帮助方惜文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他骂自己是废物，觉得自己没本事，更无奈斗不过黎夜等富家子弟，直到现在顾辰也知道，自己不是黎夜的对手，余梦梦就是黎夜给自己下的最后一个通牒。

“我不想跟你翻旧账！“黎夜被顾辰说道心里最软弱的地方，他有些不耐烦，“一句话，你是不是要继续查下去。”

“是。”顾辰坚定地回答道。

“我有办法让余梦梦永远闭嘴，就也有办法让你什么都查不到，甚至可以让你像她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吗？我不想刺激她，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惜文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路给走死，犯罪的不是她！”黎夜说道，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保护方惜文，那么敏感的她如果知道自己体内有一个如此恐怖的灵魂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

“她到底怎么了？”顾辰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声音，是余梦梦生前告诉他的，方惜文有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他呆呆地看着黎夜，他脸上的难过和难以启齿，让顾辰明白了，病情不是可能，而是实锤，一时之间，一大堆的思绪涌上了顾辰的脑子，有高中时方惜文罕见的几个笑容，有她被当众羞辱的隐忍表情，有她右手受伤后绝望的神态，但转而，又是余梦梦和自己办案时的模样，是她盯着电脑的样子，还有她发青的尸体躺在停尸间的样子。

“我求你了，顾辰，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就这么忘了好吗？”黎夜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你再怎么做，死的人也回不来了。”

“可就算她病了，她也犯了法。黎夜，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更不想认同，如果你事先就知道了一切，你应该做的是制止，而不是纵容，你以为这样子是为她好吗？如果说她精神有问题，出现了另一个她，你知道了这一切，却视而不见，反而帮助她犯罪，方惜文知道自己杀了人，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允许自己做这些事情吗？就算我不说，你不说，又能瞒得了她多久，她知道了，你以为她会感谢你吗？“顾辰说到。

“可我，又能怎么做？”黎夜无力地说出了最后一番话，”没办法，我爱她。“

没办法，我爱她。

黎夜不想再跟顾辰纠缠，自己还要收拾心情准备一会和陈家明的会面，说道：“我一会还有一个会议，就不跟顾警官闲扯了，请回吧。“从顾辰换到了顾警官，顾辰就知道，他们俩私下恩怨之间的交谈，黎夜不愿再说一句话，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质问，顾辰离开了，背影看上去有些颓废，他内心很迷茫，黎夜的确把方惜文做的事情都善后得很完美，所以查到现在，他们虽然都知道凶手就是方惜文，可没有证据，什么都不作数。

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好久，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回警局，家里太安静了，他不知道如何回到平静，局子里大家见到他都会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可惜演技太差，顾辰不想他们这么累，他打开手机，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公开一切，想要告诉方惜文所有的事情，可接下来呢？方惜文会有什么反应?黎夜没有把握，顾辰也一样。

可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顾辰接了起来，那头传来的是熟悉的女声，是方惜文的声音。

“顾辰，杀死叶子和夏梦洁的人，是我对不对？“那头，是很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她平日讲话那样。

“黎夜那通电话我根本没有挂，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有精神病，杀了人，而你要抓我对吗？“方惜文说道。

顾辰这头‘嗯’了一声，更多的是因为过度地惊讶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内心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现在他的嘴巴就像是封住了一样，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那头是方惜文的声音没错，可每一句话，都让顾辰感觉到陌生，他不禁问自己，是她便陌生了，还是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余警官的事情我很抱歉，等我做完我要做的，我会去自首的，你不用为难。“方惜文说道，”顾辰，我其实早就不怪你了，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儿八经跟你说这些话.”

“惜文——“半晌，顾辰才吐出了这两个字，可下半句，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家，我会亲眼看着它倒下，黎夜这个人渣，我也会亲自送他进监狱。“

话落，那头便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