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小竹峰
夜
诛仙剑离山，青云门丧失了最大屏障。在通天峰那一场人心惶惶的商议之后，各脉的氛围都显得有些压抑。
齐昊与田灵儿夫妇归山，立刻面对千夫所指。好在苏醒过来的林惊羽以长老身份力排众议，强行把事情平息了下去。
似如此这样的事情如今在青云门内此起彼伏，令整座青云山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重伤初愈的柳柔欢行走在静竹轩的石板路上。泪竹在晚风中来回摇摆，传出沙沙声响。小竹峰女弟子们正紧张地来回走动，随时准备抵御下一次强敌的来袭。
文敏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柳柔欢已多日没有见过她。在如今这非常时期里，柳柔欢却莫名地感到一阵茫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静竹轩侧。
柳柔欢下意识地停步，发现自己竟来到了首座的居所。但随即她便想起，首座此时并不在这里，并且按小竹峰弟子们的传言，她很可能会暂离青云门。
至于原因，她只知道这与那个住在草庙村中的灰衣男子有关。以往，首座在那里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在小竹峰。而在昨夜那场大战后，那灰衣男子却一路往南而去。
所有人都觉得，青云门已留不住那个女子。
“既然来了，进来吧。”
静竹轩中传出一声淡然而不失清冷的声音。
柳柔欢一惊，急忙冲到静竹轩门口，讶然道：“首座！你是什么时候。。。”
陆雪琪的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她幽幽地看着竹轩外清朗的天际，道：“我已听文师姐多次提起过你。听闻你面对朱雀圣使时拼死相抗，很好。”
柳柔欢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徒给首座和师门丢脸罢了。。。”
陆雪琪忽地收回目光，凤目凝视着柳柔欢：“那就争取以后再也不丢脸。”
柳柔欢一震，莫名地被陆雪琪的目光深深震慑。
陆雪琪白衣如雪，身形微微一闪，已站在柳柔欢面前：“同门皆道我会去寻小凡，但经此一役我方知自己仍是修为不足，才无力帮助他。”
柳柔欢小手紧握，默然不语。
陆雪琪看着她，忽地道：“今日起，我会闭关修行，直至彻底参悟全部天书。你愿意随我一同修行吗？”
柳柔欢大惊，捂着嘴难以置信地道：“首座你。。”
陆雪琪似是猜到她要说的话，道：“因为我觉得，你也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静竹轩的风仿佛在此刻刮得烈了些。柳柔欢面对眼前的绝世容颜，沉默良久。
蓦地，她缓缓伏地，恭敬地朝陆雪琪作拜：“弟子柳柔欢，见过师尊。”
陆雪琪看着她，眉宇间露出一丝怅然，说出了一句全然不符合新晋师尊的话语。
“我会慢慢与你分享我的故事，也很乐意听听关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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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日，小竹峰首座陆雪琪宣布闭关修行，一切来客皆不见，却唯独收了个女弟子为徒。这样一件大事无疑令整个青云门感到震惊。
然而这份震惊很快得以平息，只因短短一日后，大竹峰首座宋大仁突然率众归来，且带回了仍昏迷不醒的萧逸才。诛仙剑失，此刻又目睹掌门重伤，整个青云门变得更为嘈杂忙乱。
好在经过了通天峰上诸多长老们的努力，抑或是萧逸才本身修为惊人、仙缘深厚，这位青云掌门不出半日便苏醒过来，令全门上下欢声雷动，大受鼓舞。
然而，青云掌门苏醒后却迟迟闭门不出，全无主持大局的意思。这令原本就人心未定的青云门人越发难安，纷纷猜测起来。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掌门人忧心诛仙剑失，而也有一种说法觉得掌门人在追击魔教余孽时经历了什么。
全程跟随的宋大仁乃至一众精英弟子对此三缄其口，极少透露掌门的情绪。众人只道是他们有意保密，却不知宋大仁也在揣度掌门人如今的打算，却始终不敢去扣门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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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曾书书回来了。
他并没有直接回山，因为他还挂念着被血阵困住的河阳城。门内精锐在阵法肆虐的时候悉数离开，令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
曾经繁华的尘世大都已是空城，半边倒塌的城墙下满是尚未干透的血迹。而另一边，越发肆虐的血色触手已全无束缚，疯狂地占据着河阳城的大街小巷。
“已成残阵？”
曾书书看着半边泛红的河阳城池，喜忧参半，叹道：“看来此事需从长计议了。”
他飞身回到了山门，众弟子门人远远地看见了他，却纷纷黯然而避。
曾书书身为长老，却是五大长老中最没有架子的一个。平日里的他与众弟子左右逢源、称兄道弟，即便是之前万里追击时，他也不时地与众弟子有说有笑，稍缓沿途的劳累。似今日这般众人躲避他的情况，令他感到一丝疑惑。
他准备去见萧逸才，却被告知掌门闭门不出已许久；他欲去见陆雪琪，却得知她竟已闭关谢客。
“连宋师兄都去小竹峰帮文师姐了，都把我晾在一边么？”
曾书书挠了挠头，转身朝风回峰而去。
“既然如此，只好去看看老爹了。也不知他这些日子在琢磨些什么？”
他边想边朝风回峰而去，却莫名地觉得对那里产生一丝眷恋，仿佛在催着他尽快赶回去。
风回峰的一草一木照旧飞扬。天机印已毁的这里此次并没有遭到魔教的骚扰，反而出奇地安静。然而沿途的弟子们见得首座归来，仍是黯然地低下头去，只恭敬地行着礼。
曾书书指着弟子们笑骂道：“喂，我好歹是一脉首座，从前对你们太好了是不是？现在看见我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一个人说话。
曾书书微微皱眉，没有再追问下去，径直朝首座修行的厢房而去。
石板苍旧，青草沥沥。曾书书忽地想起自己儿时沉迷异兽鬼怪故事时的样子，那时的爹爹每日敦促他修仙道法，他却偏偏不肯，但最后还是不情愿地修行起来。
曾书书轻笑一声：“老家伙，要不是你当年那么逼我修行，这次恐怕我早就死在那伙妖人手里了。”
他继续往前走去，一幕幕旧景莫名地涌上心头，终于让他察觉了自己的不安。
他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了那一片素镐———曾叔常的画像肃然而立，神色中尚带有一丝不怒而威的感觉，仿佛仍在敦促着贪玩的儿子努力修行。一旁，一把破损不堪的剑倒插在地，执着地守在主人身侧。
曾书书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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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得数日，青云山门处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凡人。
王天行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青云山峰，撇了撇嘴道：“我来了，可是你不见踪影。青云门果然都是骗子。”
常箭没有如约而至，但山门处却等候着另一个人。
王天行面露惊容，为眼前人的英气所震慑：“你。。又是谁？”
林惊羽抱剑而立，炯炯有神地看着王天行：“你就是那个来拜师的少年？”
王天行下巴微扬：“才不是拜师，不过是想看看你们青云门守不守信用。”
林惊羽上下打量了王天行一番，道：“常师兄先前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如今不得不说，你的修行资质的确超越了我。”
王天行神色一变，戟指林惊羽道：“你们青云门人说话都这么臭屁么？资质超越你又如何？”
林惊羽极为罕见地笑了一笑，道：“当年有一个人资质极为平庸，如今却已远胜于我。所以，你的资质并说明不了什么。”
说罢，他忽地身形一闪，来到王天行面前：“除非，你愿意尽心修炼。”
王天行看着他，摇头道：“可我还是找不到说服我吃那种苦的理由。”
林惊羽道：“我自十岁入青云门，如今已有近二十八载。但这当中的每一年里，我都无法完全找到修行的真正目的，只能通过不断地一次次去寻找，年复一年地说服自己修行下去。”
王天行神色一动，问道：“那如今你找到那个目的了么？”
林惊羽摇了摇头：“还没有。但越是接近，我便越无法让自己停下。”
说着，他指了指山下远处道：“如今的河阳城已是一片死寂，你的故土已被血阵所侵，亲人亦被迫远走他乡。我相信你此刻站在这里，不会没有自己的理由。”
王天行幽幽道：“我的确想习得一身本领保护想保护的人，但修行又是需要很多年的事，若是我修炼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有能力，那时候我的亲人们都已不在了，这份守护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惊羽神色一变，似是对这样一个少年问出的问题有些惊讶。
但片刻后，他便转过身后，伸手搭在了王天行肩膀上：“其实修行也并非那般寂寞。它会让你有更多的机会认识这个世界，识得更多的人。我曾经的亲人们都已离我而去，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你未必不会遇到值得你守护的人。也许是上百年，甚至数百年。”
王天行身子一震，神色间颇有触动。
林惊羽神色不变：“至于未来究竟如何，唯有年复一年地去说服自己，才能在答案来临的时候，保证自己已做好了充足准备。”
王天行嗤笑一声：“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收我为徒吧？”
林惊羽温和一笑：“其实是我一个人在那守静堂待得太久，也想着能有人来陪我聊聊天。”
王天行一惊，摇头道：“我可耐不住冷清，不去。”
林惊羽面露黯然，但随后叹息了一声：“我已不在守静堂了，往后的日子，我会执掌龙首峰，那里的弟子很多。”
王天行拍手称快：“这还差不多。徒儿谢过师尊了。”
林惊羽看着他，忽地道：“但往后你也得时常随我去那里看一看。有一位惊才绝艳的人，从此要在那里代替我。”
“代替你？谁这么无聊，要一个人待着？”
王天行满脸不解。
林惊羽看着天际，喃喃道：“他会在那里面壁思过，而你则要在那里，向他学个本领。”
“什么本领？”
“不难，只是一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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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十万大山，魔教南部秘坛。
“小环真的要和那老狐狸守在洞里？”
金瓶儿看着山洞，面露一丝忧虑。
苍松笑道：“妙公子勿虑。其内有八凶玄火阵，若是九尾仙子彻悟了石壁上的记载，于圣教便是一大功绩。”
一旁的幽姬冷哼一声：“我只关心她们是否能将碧瑶小姐救回来，再令宗主恢复神智。”
苍松笑意不改，看着远处兀自疗伤的青龙白虎，眼神中露出一丝精光。
幽姬与金瓶儿同时心中一凛。想到苍松自修复伏龙鼎以来，直至在南疆惊险地击退正道大军，每一步无不是机关算尽，几乎皆在掌握之中，心中不由得对其越发忌惮。
苍松看着西面，沉声道：“如今圣使四聚其三，玄火阵出世，且尚有兽神的一次誓言在握。蛮荒圣殿里的那些人，是不是对中州又能燃起一些信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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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十万大山深处。
自古以来，便没有人得知十万大山究竟有多大，哪怕是十二年前的那次浩劫，中州大地的修行者们也只是窥见了十万大山的极小一部分而已。
密林深处，瘴气横行，已是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地方。然而这里的宁静却在今日被打破，无数树木折断倒地，瘴气更是被莫名的狂风席卷得一干二净。
兽神与张小凡双双坐倒在地，两人伤痕累累，身上衣衫尽皆破旧。
“打够了没有？”
兽神擦了擦额头的汗，嘴中笑意仍是不减。
张小凡默然不语，一对紫瞳直直地看着倒插在地的诛仙剑。
“其实上次与你见面时，我就对你很好奇。那时的我就猜到你应该有着某种很深的执念，与我倒是非常相似。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兽神笑着转过头去，似是对张小凡的默然不答毫不介意。
他转过头去看向诛仙剑，道：“想必你多半不信，那今日不妨与你说一件秘辛。其实这把剑上的戾气，来自很久以前一个叫做青叶的人。”
“后来，有一个对青叶同样有执念的女子。青叶修大道而无情，那女子便只能取走他的一部分戾气回到南疆，然后按照青叶的模样，创造了我。”
张小凡的紫眸终于一动，缓缓转过头来。
兽神怔怔地看着那古朴的剑身，出神道：“可是，她终究还是放下了。曾经的我愿意为她毁灭这个世间，可当我从八荒火龙中走出时，我发现释然并不是那么难。”
他转过头看，妖异的眼神凝视张小凡的紫眸，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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