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意蕴，月色夜未央

晚霞退却，天边擦出绯红色的氤氲，夏小小坐在秋千上，双手扶着纤绳，一下一下荡着。

　　距离她和酿姨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一场江南荷塘宴她一定要用心办，也算为感谢陆府这么多天的款待和照顾。

　　暮色四合，她推开房门，一片漆黑。慢悠悠移到内室，用火折子点亮了书桌旁的烛火。

　　拉开凳子，端坐在桌前，拿出几张宣纸，烛火雀跃，光线射出黑色浅浅身影，映在纸面上。

　　她拿起笔，描绘出一幅幅图画轮廓。

　　风卷疏狂，呼呼作响，树叶在窗外摇曳不止。

　　此夜，已是无眠。

　　…

　　“兵者，国之大事，此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恕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其为诡道十二法。”

　　天还未明，陆府书房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陆绎抱着手里的《孙子兵法》，在冥思苦读。

　　书里的一词一句好似将他带到了万马奔腾的疆场。宫墙高楼下，剑拔弩张，众千军，山河气势揭竿而起，咆哮威慑的吼声震响天地。

　　上阵杀敌的军队绵延数里，步步前进，地动山摇。瞬时，所有士气一瞬间爆发，“杀——”扬鸣，厮杀，刀剑无眼。

　　“扣扣扣”

　　彩月托着茶盘，敲了敲门，喊到：“少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静默片刻。

　　屋里传来不悦的声音，好似被打扰了兴致，“知道了，告诉我娘，我待会过去。”

　　淳于芸坐在大厅还是绣着她手里的绣花，彩月穿过拱门，来到跟前搁下托盘，奉上茶，“夫人，少爷一会就来。”

　　淳于芸揭开茶盖，吹了吹，转头笑对彩月说，“知道了，退下吧。”

　　彩月告退，陆绎便进来，他心中疑惑，“娘，你找我？”

　　陆绎立得端正，淳于芸走过去，蹲下身抚上他的脸，曾经肉嘟嘟的婴儿肥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轮廓更加分明，五官也更加立体的少年感。

　　她心疼道：“瘦了，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陆廷摇头，看见淳于芸脸上的憔悴之色，安慰道：“娘不用担心，是最近学的用功了，有时用膳会忘了时辰。嬷嬷经常提醒，只是我自己爱拖延罢了。”

　　淳于芸突然用力的将陆绎扯进怀里，紧紧抱着，“是娘不好，这些天有时顾不上你，还给你安排那么多读书任务。娘想让你学会独立，学会思考，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和伤害。”

　　“娘让你多读书，是为了你有更多的认识广度。读书可以让一个人心平气和的对待身边的人和事，读书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

　　“娘想让你学会调节自己的情绪，遇到任何事情，要学会镇定，千万不要把表情写在脸上。遇到越难的事，要越镇定，别人反而越猜不透你的心思…”

　　陆绎小手轻轻拍着淳于芸的背脊，他一时茫然无措，唤道：“娘？”

　　淳于芸意识到她可能吓到了陆绎，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娘没事，只是觉得亏欠我的绎儿。”

　　陆绎摇摇头，手轻轻擦去淳于芸眼角的泪，无声的安慰着。

　　淳于芸看着眼前的儿子，心中不住叹息，苦涩一层卷一层。该如何和他讲，他们家和夏家的结亲是不可能的，以后莫要再对小小动心思了。该如何告诉他，隔着血缘之仇是永远不可能相守在一起。这道伤疤，会横在他和小小之间，若越陷越深，两人之后会越来越痛苦，以至于万劫不复。

　　再过七日便是皇帝下令斩杀夏家之时，绎儿若知晓将夏家推入地狱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们父子俩该如何和解？小小这孩子，聪明、可爱、嘴甜、爱笑讨人喜欢。若可以，她真的希望绎儿和她会长相厮守。淳于芸清楚，现下不是他们陆家愿不愿意，而是夏家谅不谅解，原不原谅。

　　这罪孽由她背负就好了，她不想让孩子们卷进这场深渊，也跟着痛苦。小小是个好孩子，可偏偏是夏首辅的孙女，命运弄人。淳于芸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自私，不能让小小往后步入无尽深渊，余生痛苦不已。此缘该断必断！

　　淳于芸抑制着不安的情绪，将陆绎的小手放在她的手心里，“绎儿，娘希望你往后……”

　　“大公子，快来，我和小小抓到鱼了！”

　　岑福用力推开门扇，急匆匆的往屋里跑，见到淳于芸忙停下步子问了个安。

　　陆绎听到夏小小，脸上顿时浮现喜悦，转身就跟着岑福往外走，“娘，我先去玩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哎…”淳于芸看着他兴匆匆离去，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仲夏的夜连风都是暖的，天上的星河也辉映着璀璨的人间。

　　绿色藤蔓蜿蜒曲折，缠着木架子一圈一圈，绕着整齐有序的‘葡萄凉亭’。

　　穆老坐在河边，拿起酒盅大罐了几口，拾起木桶的鱼饵固定在鱼钩上，扯清鱼线，静置于河面中央。

　　夏小小坐在他旁边，双手托腮，静静看着银白色的水面泛出泡泡。

　　穆老将鱼竿递给她，“丫头，该你了。”

　　“恩。”夏小小接过，静候许久，察觉水下微微意动，手腕一挑，鱼儿上了钩。

　　“大公子，来啦。”岑福领着陆绎一路小跑过来，正好看见夏小小刚钓上的鱼。

　　陆绎看着她，唇角勾了起来，“钓的不错。”

　　“要钓吗？”她抬头问道。

　　他莞尔，“试试。”

　　夏小小安下板凳放在她和岑福中间，三人并坐一排，知了声生生不息，将静谧的夜渲染为巷子里热闹烟火气。

　　三人钓了许久，穆老也回府睡回笼觉去了。

　　陆绎轻轻转动着鱼竿，将鱼饵沉入水底，他的目光不在钓鱼上，偏头一直看着夏小小。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暗想，当然有，要不然他的思绪为何总被吸引过去。

　　“看鱼。”他握着她的鱼竿，用力将猎物拖出水面，慢慢移近她的木桶。

　　两人的力气控制不过水中大鱼的费力挣扎，最终鱼一跃水面，像远游去。

　　夏小小收回鱼线，她低落的看着鱼竿，“鱼跑了，鱼钩也弄坏了。”

　　陆绎从自己木桶中拿了一条鱼，手临近她的鱼线尽头，他弯弯唇角对上她的眼眸，“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