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少时，把酒话桑麻

次日一早，天微微亮，陆夫人匆匆去了厨房，将昨夜写好的用膳清单一一交代于府里的膳房主厨。

　　嘱咐他们一大早从东市买些新鲜食材。

　　因着穆府和夏家都在浙闽一带，菜肴尽量贴合江南口味。

　　穆萱酿一大早起来，便看到陆夫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她走进，拿着帕子擦了擦陆夫人额上的细汗：“夫人怎么亲自下厨，这些活还是我来做吧。”

　　陆夫人转头温婉一笑：“老是麻烦你，这双手闲了十几年，如今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切好葱姜蒜，回头问道：“萱酿，你可知穆老吃食的喜好？”

　　穆萱酿思索半晌，“家叔……大概喜欢扬州炒饭吧。记得小时候总念叨，只有扬州的炒饭才是家的味道。”

　　陆夫人舒心一笑：“那就好，不难。”

　　穆萱酿突然意会的点了点头，笑说：“夫人如此勤勉，可是想吸引穆叔的味蕾，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陆夫人叹了口气，她怅然道：“也不知穆老愿不愿意收我这平庸之才。萱酿，我真羡慕你，从小便可在箜篌大家身边长大。”

　　世人皆知，穆府百年门第出了一位音律奇才。此人性格古怪，不喜热闹，不喜凡节，不喜名圈，云游四海，背上却总有一把破箜篌。

　　多少文人志士挤破众多脑袋，跋涉万水千山，想得此人一丁点指点，也是云巅之上，难上加难。

　　不过穆萱酿从小是被穆夫人逼着学的，穆老也只有这么一个小辈，于是亲自教学，知道穆萱酿心思不在箜篌上，穆老便也不强人所难，云游四海寄情山水去了。

　　别人奢求的，是她穆萱酿咫尺便可得到的。

　　只是世间万物，总有阴晴圆缺；所谓的人间情味，也是悲欢离合四全，她也曾渴望别人的盛世团聚，天伦之乐。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辛苦来世间一趟，失去和得到的是不一样的。

　　穆萱酿择着菜，笑了笑：“夫人，你又怎知，在箜篌大家身边长大，于我而言也是一种烦恼。”

　　陆夫人手一顿，“为何？”

　　陆夫人很喜欢箜篌，小时候在淳于府中，就特别爱收集箜篌。在她心里，箜篌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器。听到箜篌也是烦恼词句，她内心是充满诧异的。

　　“曾有人说，兴趣和热爱乃最好的夫子，学不喜欢的不入心的，便是煎熬和折磨。”穆萱酿剥好蒜瓣，轻轻拍了拍手。

　　陆夫人似是想通了，轻微点了点头：“是啊，只有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无关人或事。

　　她透过窗棂，看了一眼北镇抚司的方向。

　　忽然笑了。

　　…

　　夏小小闻着饭香味，一蹦一跳的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双眼放光。

　　头上的两个羊鬓角随着她小小脑袋左摇右摆。

　　穆老一番收拾，身着浮蓝月璃衫，满头的白发由青色的曼华簪竖起，耳廓两侧留下两丝白发，虽历尽沧桑，却不掩身上的风雅气息。

　　“穆老头，没想到你一打扮，还挺好看的。”夏小小双手怀胸，二郎腿一翘，点评着。

　　穆老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听到一次赞美，还没来得及高兴，谁知她淡淡补了句：“就是老了点。”

　　穆老赶忙放下手里的茶，差点呛的他一口老气没上来，点了点夏小小脑袋：“夏丫头，你这嘴随了夏然那老头子，有毒。”

　　夏小小嘴一扁，不可置否。

　　“穆爷爷好。”陆绎步入大厅，见到穆老问候着。

　　“穆爷爷好。”岑福为陆绎马首是瞻，跟着回应着。

　　“好，好。”穆老满意的直点头。

　　“穆老头别高兴的太早，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人家心里，指不定把你骂个百千遍，你还高兴的帮人家数银子呢…”

　　陆绎眉一挑，感情这丫头片子，指桑骂槐是在公报私仇。

　　是仗着白天身边有人，他不敢找她麻烦吧，那就晚上，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莫要以己度人，否则只会显出你的蠢笨与无知。”他哼了一声，讽刺道。

　　夏小小被激起胜负欲，起身大声道：“我这是警告穆老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绎不屑的笑了笑：“你可知它的上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

　　夏小小跺脚道：“对付小人，自然不用君子之道，最好让他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否则留着就是祸害！”

　　陆绎勾唇道：“佛家有云：慈悲为怀。救人一命都可胜造七级浮屠，怀有杀戮之心、颠浮众生、自私自利的人必然也是活不长久的。”

　　夏小小忍着眼泪，攥着衣裙倔强道：“活不活的长久我不在乎，只要祸害不在了，天下就可普天同庆，何乐而不为。”

　　陆绎啧啧两声，“子非天下人，怎知天下人之乐？”

　　夏小小被气的红了眼：“子非我，怎知我不知天下人之乐？”

　　陆绎看她的囧状，忍着笑：“你怎么就那么自大，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可让天下安宁。还是乖乖回府，找娘亲抱抱吧，说不定哭一哭还有姜糖吃。”

　　夏小小哇的一声哭了，泪水刹不住闸。

　　陆绎感觉此时的耳膜受到了折磨，这声音穿透力太强了。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夏小小在他新的绣花鞋上踩了好几脚，哭着跑出去。

　　陆绎暗叫不好，夏小小再被他气的离开府邸，娘还不扒了他的皮。于是，他急匆匆的追出去。

　　谁知道，京城那个陆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惧怕自家娘亲柜子里藏的鸡毛掸子。

　　一旁的岑福听的一头雾水，他问了问身旁的穆老：“穆爷爷，他们怎么了，夏妹妹为什么哭了？”

　　穆老眼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笑着拍了拍岑福的肩膀：“乖孙，这两人冤家路窄，小打小闹，正常。你长大后，遇到喜欢的姑娘也这样。”

　　岑福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喝酒去喽！‘’穆老笑着抱了一坛酒摇摇摆摆出去了。

　　…

　　陆夫人端着最后一样菜出来，饭桌上只有岑福一个人，她蹙了蹙眉：“奇怪，人都哪去了？”

　　岑福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表示不知道。

　　对于大公子把夏妹妹惹哭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的。

　　可能这就是爹经常说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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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市。

　　夏小小满脸泪痕游荡在街边，兜兜转转才发现偌大的紫荆城，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真的不喜欢这里，拥挤，蛮横，干燥，吵闹，这个被唤作繁华之都的城市，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喜欢江南桥月下的弦雨，宁静，温柔；喜欢画舫歌舞中的情话，惊鸿，不舍。

　　她更喜欢在江南的娘亲。

　　可娘亲叮咛她无论如何离开江南，她听娘的话跟穆爷爷一起去往京都。

　　娘骗她，天子脚下的城，一点也不可爱。

　　有的只是无限的恐惧和害怕…

　　不知是想娘了，还是被陆绎气的，夏小小眼泪不止。

　　走了好久，才走到一处集摊的石阶旁，平复心情，坐了下来。

　　双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这里的人潮汹涌。

　　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卖包子的，卖虾饺面的，卖酒的，卖粽子的，卖布匹的……以及那个卖豆腐的。

　　忽然，她眼眸一扫，看见一个黑影，追了出去。

　　“有贼，别跑，抓贼！”

　　她脆生生的声音，在人海里格外的清晰！

　　夏小小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这一追，让她以后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她经年后回忆时无比感怀的场景。

　　遇见了往后生命中，最感恩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