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锋11

阿阮似乎已经不疼了，他放开了摁住秋言的手。

秋言不由退后一步，阿阮的全貌尽收眼底。

明明还是那个样貌，只是变了瞳色，眼前的阿阮顿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看着秋言，目光中有异色流过。

“师兄，你……”秋言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什么。

“如你所见……”阿阮声音有些虚弱，带上了些自嘲的意味，“我是妖。”

秋言看地分明，阿阮现在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红眸里妖气四溢，那张清俊的容颜因此变得妖冶而诡异，明明还是同样的笑容，却让人有一种即将被妖物吞噬的错觉。

秋言终于张开嘴问道：“师兄，你腹部还痛吗？”

阿阮没想到秋言所问是这个，愣了片刻，答非所问：“小言儿，你可看清了，我是妖。”

秋言点点头：“我知道。所以还痛吗？”

阿阮笑了：“已经不痛了。”

秋言道：“不痛了就好，师兄你吓到我了。”

阿阮叹息一声：“小言儿……你，不怕我吗？”

秋言反问道：“为何要怕？你不是阿阮师兄吗？”

“你的阿阮师兄是人，我可是妖。”阿阮说着，他头上一对兔耳垂下，有些可怜的样子。

“可你一直都是我的阿阮师兄啊。”秋言掰着手指数到：“教我医术，早起帮我梳头发，我跑丢了漫山遍野去找我。”

“我说的可有错？”秋言一双眼睛望向阿阮。

阿阮似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又一声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怎么办咯。”秋言十分不在意，这种情绪从她心下生出，是原来阿阮那位师妹——“小言儿”自己的情绪，借由秋言之口说出。

“你是妖这件事师父知道吗？”秋言歪着头问道。

阿阮点头，他头上一双耳朵随着动作颤了颤，可爱万分：“师父当初救我的时候便是知道的。”

“救你？阿阮师兄你从来未给我讲过这些。”秋言说道。

阿阮回忆着：“我是师父采药时救回的，那时我身负重伤倒在荒山之中，已经难以维持人形，耳朵也暴露在外面。师父不忍心，便将我带了回去。十六岁以前我一直都是这样一种状态生活的，见不得人，要么用斗篷遮着，要么干脆不见人。”他说着晃了晃自己一对耳朵，那对耳朵竖了起来，看得秋言手痒，总想去摸一下。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尹师叔。”阿阮继续说道，“尹师叔那时还不是蝶隐踪的人，而是彤云顶的弟子，带了个身负重伤的女子。”

“是尹师叔喜欢的那个人吗？”秋言问道。

阿阮摇摇头：“我不清楚是不是，但是那女子却另有一重身份。”

“是什么？”秋言迫不及待。

“是彤云顶大师兄，也就是尹师叔师兄的……未婚妻。”阿阮缓缓道。

“啊？师叔喜欢的，是他师兄的未婚妻？”秋言眼睛瞪得好大。

“我不敢妄言那究竟是不是师叔喜欢的女子，只是师叔，确实对她十分上心。那女子重伤被送到这里，她本来是何门何派我们都不知晓，只知道她一身修为全毁，连常人都不如。”

“怎么会这样……”秋言听得心疼，“那，那位彤云顶的大师兄也一定很担心吧？”

阿阮又摇了摇头：“并没有。彤云顶的大师兄始终没有露面，甚至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从彤云顶传来，更是在之后，宣告天下他的婚宴取消。”

“那位仙子姐姐，真可怜。”秋言同情道。

“尹师叔带着那位姑娘来医治，要救醒她容易，但是恢复她一身灵力却难。”阿阮道，“我见过她，那是个极美艳的女子，眉眼中有十分的傲气，一朝落难竟成了连寻常人的都不如的，只有令人唏嘘。”

“她是不是很伤心啊？”秋言问道。

这次阿阮点了点头：“她醒来以后将自己关在屋里许久。她是被尹师叔偷偷带来的，没有人知晓，我们两个人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人便就此相识，彼此照顾，成了蝶隐踪最深的秘密，那时我日日给她送药，她是除了师父、尹师叔以外第三个知晓我存在的人。”

阿阮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她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没有惊异，仿佛我头上没有这对耳朵一样，也从没问过我来历，似乎在她眼里，我与蝶隐踪里的其他人族并无区别。”

“那应该是个顶好的仙子。她后来怎样了？”秋言问。

“后来，她不辞而别了。”阿阮叹息。

“不辞而别？”秋言惊异。

阿阮点点头：“是的，在她醒来后不久，便不辞而别。她身体极虚弱，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尹师叔当时疯了一样到处寻她，都没有寻到。我们都觉得，她或许已经死了。”

“这样一位奇女子……可惜了。”秋言感觉惋惜，“这样的人物，师兄可知晓她的姓名？”

“全名并不知晓，只听过尹师叔喊她‘灵儿’。”阿阮道。“后来，尹师叔干脆就不走了，入了蝶隐踪，成了我的师叔，他授我仙法，让我得以掌握妖力收回这对惹事的耳朵。”

“那师兄，你现在是不是，收不回去了？”秋言问道。

阿阮点点头：“刚刚不知为何，我体内的妖力暴动，我现下难以控制它们。”

“怎么会这样？”秋言不解，“师兄之前也这样过吗？”

“自师叔授我仙法以后，从来没有过。”阿阮蹙起眉，细细思索这一日发生的事。

坐堂……出诊……中毒之人……浑身无伤……

阿阮突然站起来：“不对！那人不是中毒！”

“师兄！”秋言惊呼。

阿阮手掌一挥，一件斗篷凭空而现。

秋言第一次见阿阮动用妖力，他一边披着那件斗篷，遮好自己的耳朵，一边就要往外走：“那人根本不是什么中毒！是诅咒！”

“师兄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秋言见他往外走，就要跟上去。

“小言儿不能跟着我，有危险。”阿阮道。

“不行，你现下妖力不稳，也很危险，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我们下山前师父叮嘱过，要互相照顾的！”秋言执着道。

“小言儿，这不是玩闹。我如果没猜错，他身上的病症是会传染的。”阿阮与她解释道。

“若是传染，我与你已经呆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了，要传染早染上了！”秋言半步不肯推让。

阿阮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猛地回头，秋言差点撞到他身上。

阿阮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捉秋言的手。

阿阮的手细长又白，比秋言的手要凉一些，他握着秋言的手，秋言只感觉到一股温暖和煦的力量从与阿阮相接触的指尖传入。

“师兄这是……”秋言迷惑。

“你说的对，你与我呆了这么久已经很危险了。”他说完，放下手，一丝妖力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蔓延，散开在空中，“我输了些妖力与你，应该可以护你平安，你就留在此处……”

秋言打断他：“我要和你去。”

“小言儿你……”阿阮有些无奈，他看向秋言，秋言眼底一片执着。

“我要和你去。”秋言又重复了一次。

阿阮叹息：“罢了罢了，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他说完拉开门闩，与秋言一同走了出去。

蝶隐踪的楼里静静的，川穹似乎早就睡去，并没有受到影响，阿阮带着秋言悄无声息离开蝶隐踪的楼，走入夜色之中。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雾，能见到的只有眼前的半分光景。这雾来的突然而厚重，压抑在小镇之上，让人喘息不能。

一人一妖匆匆行于夜色之中。

秋言边跑边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觉得是诅咒。”

阿阮的斗篷在疾行中猎猎作响：“我之前问过那人，他兄长去过何处。他说，他兄长是从伏虎岭回来的。”

“伏虎岭是什么地方？”这个地名对于秋言而言完全是陌生的。

“那是，万千妖兽的噩梦所在……”阿阮的声音在雾中有些不真切，“也是，我逃出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