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胜紫

信州的天气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甜气息，胜紫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肚子有些咕咕叫。

员工宿舍的走廊里亮起了昏暗的灯，许多女孩只穿着内衣走来走去，这里是男人的禁区，宿舍的公共浴室在一楼，女孩们为了图方便总是穿得很清凉。

胜紫刚进宿舍就看见杜兰茵在换衣服，本就不大的集体宿舍里有八张上下铺，中间的走道上放了一张大桌子，上面堆满了杂物，看上去凌乱不堪。

胜紫知道妹妹胜涵住的是四人间，还有独立的卫浴和空调，但是妹妹不让她去。太远了，不方便，妹妹总是这样推脱。

的确，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胜紫工作的厂区距离胜涵的学校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胜紫知道胜涵不希望她去，后来她也就不提了。

杜兰茵看见胜紫回来，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杜兰茵走，一会儿陪我去兰桂轩！

兰桂轩是工厂附近的一个迪吧，里面放着嘈杂的音乐，酒水卖得很便宜，一瓶冰啤5元钱，附近的工人们都喜欢去。

明天胜紫休班，但是她不喜欢去兰桂轩，不仅声音太吵，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找他搭讪。她更喜欢去旁边一家安静的小酒吧喝杯鸡尾酒，听听音乐，虽然那里的消费要高很多。

方胜紫不想去，去“饮乐”不好吗？

杜兰茵陪我去嘛，难得休息一次，我想多喝几杯。

杜兰茵用央求的语气说。她脱掉胸罩，两只粉白的小白兔跳了出来，然后她又从衣橱里挑出一只半杯的黑色文胸戴上。

胜紫忽然明白了什么。

方胜紫呦~晚上有男人约吧，我可不去当电灯泡！

杜兰茵比方胜紫大一岁，和她是同乡，高中没念完就到信州打工，已经第六年了。杜兰茵性格直爽，心里藏不住事，两个人在一次生日聚会上认识，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杜兰茵我说阿紫，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也应该解放一下自己了，你有多久没做了，那都要结蜘蛛网了吧。

胜紫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杜兰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赶忙道歉。

刚到信州的时候，胜紫在另外一家工厂打工，因为有高中学历，她被安排在品控部做文员，工作没有那么辛苦，收入也不错。

那个男人是他的顶头上司，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身材圆胖，很稳重的样子，笑起来很单纯，会让她想起赵君。男人对她很殷勤，经常请她吃饭，一次约会后向她表白，她没有答应，那天晚上她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全身chi裸着躺在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旅馆里。男人说情不自禁，还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她大哭了一场，她的第一次就这样被夺走，连疼痛感都没有留在记忆中。

没过几天，男人的老婆找过来，在办公室揪着她的头发，用高跟鞋踢她的下身，其实周围的人早就知道男人结了婚，只是等着看她的笑话。

从此她知道世间的险恶，学会了察言观色，保护自己，这是走入社会的第一课。

杜兰茵给她介绍了几个男人，她都是不冷不热，男人们说她不解风情，没意思。

休班的时候，她喜欢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独自一人去海边听着音乐发呆。远处海滩旁有那么多高大的豪华酒店，并没有一间属于自己，但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是自由的，虽然只是一只自由的小虾米。

相比高中时代，每天高强度的工作让方胜紫瘦了许多，她吃得不多，原本略显丰满的身材也愈发匀称，纤细的腰围更加凸显了臀部的曲线。可是她很少买衣服，每个月只花1000元，还要寄1000元到家里，500元给妹妹做生活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都用来换家里欠的债了，可是还有差不多十万块的窟窿，胜紫掰着手指头算，还要有好多年才能还清。

兰桂轩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方胜紫头晕目眩，她喝了一口手里的啤酒，像白水一样淡。杜兰茵在舞池里扭动着身体，胸前随着节奏一颤一颤的，做着各种撩人的动作。

杜兰茵及时行乐啊，懂不懂？

她常常这样和胜紫说，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个男朋友了，相处的时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两年前，她意外怀孕，胜紫陪她去打胎。

杜兰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恨的说。可是没一个月，她又出去开了房。胜紫知道，兰茵和那些男人睡觉不是免费的，但她不觉得杜兰茵是个轻贱的女人，在她眼里，兰茵和她一样，只是喜欢自由。

方胜紫我不太舒服，一会儿你去“饮乐”找我！

胜紫挤到舞池中央，大声对兰茵说，兰茵点了点头，胜紫逃出了迪吧。在这个聚集着大量工人的街上，空气同样污浊，路边烧烤的浓烟混合着沿街散落的垃圾和行人的汗水让人作呕。

这个叫“饮乐”的酒吧位于工厂区商业街的南端，四周环境幽静，那边有两栋大通电子为中高层管理者修建的高级公寓。一支最普通的啤酒要三十块，厂弟厂妹们几乎很少来这里消费，如果不是周末，白领也很少光顾。

方胜紫我要长岛冰茶。

胜紫点了最烈的一种鸡尾酒，虽然喝起来甜甜的，但酒精度高，很容易不知不觉的喝醉。

侍者心情不好吗？

胜紫笑了笑，拒绝了男侍者的搭讪。在大通的厂区，这样的男人她见了太多，他们假装对买醉的女人假装关心，只是一心想和她们上床。

林东吴总，您今天也看到了，如果按照现在我们这个规模，这季度的产量很难达标，我们现在已经在加班加点了。

吴家骏为什么不扩大招工规模，我看到还有两条生产线在闲置！

林东今年用工荒，这周边几个大厂都缺人，劳动力成本在上涨啊，吴总。另外，我还要提醒您，今年底市政府给我们厂区的税费减免就到期了。

吴家骏这个我会去和邓老板谈的……

方胜紫的后面传来了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个她见过，每年厂里员工大会上都在台上讲话的厂区生产部总监林东。另一个被叫做吴总，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她没有见过，但想来身份不会一般。

大通电子是家族企业，总裁吴大年常年排在全球富豪榜前50位，集团业务都掌握在几个子女手中。去年因为私生子丑闻，吴大年霸占了报纸娱乐版几周的时间，成了厂妹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林东小妹，再上两杯马蒂尼！小妹，叫你没听见吗？

此时，酒吧里只有三五桌客人，方胜紫知道林东错吧自己当成女服务生，毕竟，像她这种用着廉价香水，脸上稍显稚嫩的女孩并不像是来消费的客人。

方胜紫林总，服务员在那。

胜紫有些微醺了，借着酒精对林东指了指。

林东现在的小姑娘都跑到这种地方买醉，看来我们大通的员工待遇是提高了啊，哈哈哈哈……

林东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说道。

吴家骏小妹妹，你也是大通的同仁吗？

这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说话很是客气，胜紫点了点头。

林东小妹，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

方胜紫质量安全部，方胜紫。

林东方胜紫，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去年部门优秀员工奖吧。来来，陪吴总喝杯酒。

胜紫也不客气，端着杯子坐在了二人身边。

林东小方，这位是我们大通电子的首席运营官吴家骏先生，今天过来视察工作，非常辛苦，我们大通在信州上万员工，你今天能遇到是你的福气，还不敬吴总一杯。

吴家骏摆了摆手，

吴家骏老林，不要为难她，我们的工人很辛苦，我们应该敬她才对。

林东连忙点头称是，没想到吴总技高一筹，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林东那么大家就共同喝一杯吧。

胜紫将杯中的剩的酒一饮而尽，林东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林东小姑娘好酒量啊！

吴家骏打量着面前这个留着长发的女孩，凭借着丰富的阅历，他留意着她刚才走路时的动作，她喝酒时候的样子，以及她看自己时的神情，都和今天他在工厂里看到的那些女工太不一样了。在这里没有人不怕我，但是他在这个年轻面孔上看不到一点那样的神情。

方胜紫是那样的从容，那样习以为常，这让吴家骏突然有种嫌恶感。不过是个女工而已，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和我喝酒！

林东老林，时候不早了，明早我还要回香港，把这个小姑娘的单一起付了吧。

吴家骏此时还不知道的是，他今后的命运从此时此刻开始，已经紧紧地攥在这个女孩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