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复一年君不归

“陛下，圣手先生又来信了。”

刘公拿着信呈给踏仙君，踏仙君近乎焦急的接过信，展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一字一句翻来覆去的看。

寒鳞圣手那个玩意儿多写几句话会死吗？每次都只给他写这么短短几句话。他愤恨的把信纸往桌上一拍，吓的左右随侍跪下一群。

“陛下息怒！”

踏仙君看着底下跪着的人，这几年来他的脾气愈发差了，以前最多不过一句喜怒无常，这八年来却是再无喜色。但是他今日不甚想发火，他只阴郁道:“都滚下去！”

待人都散了，踏仙君复又拿起那张纸，看着最后一句话:

楚晚宁与墨燃已赴蛟山，早做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他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八年了。踏仙君心里有一股火在横冲直撞，烧的他眼睛都红了。他嘴里不停念着，“楚晚宁，楚晚宁，楚晚宁……”心里的情绪无处发泄，谈不上是生气还是期待。他心里发颤，那颤一路从胸腔里震到四肢百骸。震的拿着信纸的手都是抖的。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一会低低的笑，一会又连声咒骂，状似疯魔，最后他瘫坐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上，捂着眼睛。

明明都已经是死尸一具了，他却觉得眼睛酸涩的紧，仿佛眼泪随时会从眼眶里涌出来。他嘶哑着嗓子，低声的唤，“晚宁。”

这两个字仿佛在他心里下了场春雨，瞬间开出无数的花儿来。

这是他当个活死人的第八年，没人知道他这八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醒后匆匆奔至红莲水榭，水榭里躺着的那人早已化作齑粉，只给他留下了满目荒凉。他根本受不住楚晚宁的离去，即使神识受华碧楠控制也时常会发疯。

直到华碧楠受不住他这么折腾，不得不告诉他另一个红尘里楚晚宁还活着的消息，他才消停下来。

他那时候恼恨的想，等到本座见到楚晚宁，定要将他好好折磨一顿！楚晚宁负他！楚晚宁留他一个人！楚晚宁好狠的心！

可是渐渐的，他收到的不止有楚晚宁的消息，还有墨燃的消息。

踏仙君心里名为嫉妒的野草疯长，自己对楚晚宁是个什么心思他最清楚不过了，他忍不了有人惦记楚晚宁，忍不了楚晚宁会躺在别人的身下。

即使那个人是另一个他也不行。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强忍着心里的野火，不得不找些别的事情做，不然那阵火会将他烧至成灰。

他坐在红莲水榭里看着一柜子的书，他暗恨的想，楚晚宁不就是嫌他没文化吗？他偏要学给他看！他翻着书，美滋滋的想，等着吧！等本座再见到楚晚宁，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他看“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胜白衣”时会想到楚晚宁，楚晚宁穿着白衣时的样子，确实是……踏仙君皱着眉头，良久才想出个词来，千娇百媚。

他想到楚晚宁穿着白衣一脸冷淡的骂他的样子，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光是想想都刺激。如果再见到楚晚宁，自己倒是能大方的由着他骂几句。

他看“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时会想到楚晚宁，楚晚宁那个人出汗都有股好闻的海棠花香气。

踏仙君一个大老粗，近乎痴迷的爱上了看书，他会因一句诗会让他联想到楚晚宁而感到欣喜，他会因看到一句楚晚宁曾说过的话而雀跃，他得意洋洋的想，哼，楚晚宁总嫌本座听不懂他说的话，等到下次见面，本座坐下来与他谈诗论画，定要他拜服！

他翻着红莲水榭的书，忽而从书里掉下一张纸。踏仙君俯身捡起，随意的瞄了一眼，瞬间呆愣住。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他看过这句话，他捂着刺痛的头，他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把楚晚宁按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荒唐又野蛮。

此后的几年，他有时一心扑在书上，有时又精心钻研庖厨之道，他不学他素爱吃的蜀中菜，偏找了江南的厨子学江南菜。

他不能吃，每次做好后便找一堆宫人来尝。宫人战战兢兢的吃了，说不出半个不字。踏仙君却不耐烦听奉承的话。

“本座要你们给意见！你们一个个除了好吃就没有别的意见要提了吗？！要舌头有什么用？都割了算了！”

踏仙君弗然大怒，侍从们跪地哀哭，丝毫不明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

只有刘公尝了一口，颤声说:“楚宗师他素爱甜，可再加些蜜糖。”

踏仙君眼睛亮了一瞬，又扭过头去装作生气的道:“哼，谁给你的胆子揣测本座的心意？本座不过是为了本座的师兄准备的而已，何时说是为了他了？”

话虽如此说，可那扬起的嘴角骗不了人。刘公只幽幽的叹了口气。他老了，有些事心里明白，却无能为力。强悍蛮横的踏仙君在楚宗师仙去后疯疯癫癫的样子，只怕是踏仙君自己都不明其中的情意。

刘公伴了楚晚宁许久，了解他的喜好。踏仙君每次做了菜都会找刘公尝尝，每当刘公说“这道菜楚宗师肯定喜欢”时，踏仙君的眉眼立即飞扬起来，欢喜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楚晚宁逝去的第六年，踏仙君翻书时无意看到一句:

碧野朱桥当年事，又复一年君不归。

他盯着那句诗看了半晌，晚间坐在红莲水榭里饮了一夜的梨花白，他望着满池红莲摇曳。

楚晚宁，晚宁，你都走了好久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醉的不省人事，独自在红莲水榭里嚎啕，他嘴里碎碎念的一字一句都是楚晚宁。最后他躺在地上，抱着楚晚宁生前盖的被子，试图从中咂摸出一些楚晚宁的气息，他蹭了蹭那被子，傻笑道:“晚宁，我想你了……”

过去的八年光阴流水般从眼前淌过。

踏仙君从地上起身，晃晃悠悠的去了红莲水榭。他独自坐在水榭里，手里还捏着那封信纸，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水榭里空荡荡的，踏仙君似隔着时空对着楚晚宁感慨，又似自言自语呢喃，他说:

“晚宁，没有回头路了，我们俩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只要你在本座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启程去另一个时空的那日，踏仙君换了数十套衣裳，他每换一套都会问问在一旁伺候的宫人，“本座穿这套英不英武？”不等宫人回答他又说，“不行，这套太隆重了，他别以为本座是为了见他特地打扮！”

“这套太素，显不出本座的俊美！”

“这套太丑！”

“这套太胖！”

如此折腾了半日才稍微合了踏仙君的心意，若非时间不充裕了，他是很想再试几件的，最好能让楚晚宁看一眼就被吸引住，定要压住那什么狗屁墨宗师！

踏仙君站在时空裂缝边上，死尸是没有呼吸的，可他仍觉得此时有点闷，此一去，便再无回头路了。

呵，踏仙君笑了笑自己。

早就没回头路了。

“出发！”

晚宁，我来接你了。

原作者：青山酒酒 出处：b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