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蜥（10）

宝贝卵孵化已进入第六个月，雌巨蜥绿顶点耳朵贴在土坑上，已能清晰听到小家伙们在卵壳里扭动的沙沙声，要是不出意外，顶多还有半个月，小巨蜥们就会蹭破厚厚的卵壳来到这个世界。按照惯例，绿顶点已停止觅食，寸步不离地守在U形土坑前，夜里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等待小家伙们的诞生。对巨蜥妈妈来说，越临近小宝贝破壳而出的时刻，就越要小心翼翼看护，以免在最后关头遭受意外。

巨蜥这种冷血动物的母爱很短暂，所有的母爱都集中在产下卵起至卵孵化成小巨蜥这段时间内，越接近小家伙破壳而出的时刻，母爱也就越浓烈，守护在产卵点的时间越长，警惕性也就越高。一直要等到小巨蜥们破壳而出，爬向附近的水源，雌巨蜥才会悄然离去。随着雌巨蜥的离去，母爱也就戛然而止。从此以后，雌巨蜥与儿女们天各一方，形同陌路，再也不会见面。按照巨蜥的生活习惯，小巨蜥们是从来也见不到妈妈的。它们虽然见不到妈妈，却能享受到妈妈耗尽心血为它们创造的温馨安全的生存环境。

现在，绿顶点最担心也最需要提防的就是红指甲了。最近一段时间，绿顶点明显感觉到，它与红指甲之间的关系又变得剑拔弩张了。路上相遇，彼此的眼光都是冷冰冰的。

有一次，它追撵一头小马鹿，经过红指甲身边，红指甲突然蹿了出来，龇牙咧嘴，向它摆开一副扑咬架势，阻止它继续追撵小马鹿，小马鹿趁机逃之夭夭了。还有一次，它到珍珠水塘饮水，恰巧红指甲也在饮水，互相一照面，红指甲勃然大怒，跳到水里，又拍又打又跳又咬，好像水里藏着一个妖怪，正在与妖怪搏斗一样，弄得水花四溅，搅起一阵阵泥浪，其实当时水里除了几个蝌蚪，什么也没有，毫无疑问，红指甲是在冲它发怒。

更夸张的是，就在昨天下午，它在自己的产卵点四周巡视，察看有无可疑动静，无意间靠近红指甲的产卵点。它和红指甲产卵点相距也就五十来米，一不留神就会挨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过去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对方在灌木丛里甩动尾巴，蜥尾抽打树枝草叶，发出咔嚓哗啦的声响，以提醒对方注意，事情也就平息了。但这一次，红指甲的反应却异常激烈，迅猛地冲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朝它的脖颈咬来，要不是它躲闪得快，后果不堪设想。它无端遭到攻击，当然怒火中烧，也摆出一副扑咬架势，双方对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黑下来了，气温降下来了，身体僵硬了，精疲力竭了，双方这才罢休。

红指甲的态度如此，扪心自问，它绿顶点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随着宝宝出壳的时间日益临近，绿顶点明显感觉到，自己对红指甲的感情也直线降到了冰点。闻到红指甲的气味，它就会萌生驱赶的念头；看到红指甲的身影，它就会滋生扑咬的冲动。它甚至这样幻想，来一只饥饿的孟加拉虎，刚好撞上红指甲，老虎凶猛，饿虎扑食，啊呜一口就把红指甲给咬杀了，它与红指甲之间的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孟加拉虎光临珍珠水塘。它还这样幻想，红指甲如果突发疾病就好了，误食了有毒的东西，口吐白沫，继而口吐鲜血，或者闹起肚子，开始拉稀；继而便血，把肠子也拉出来了，一命呜呼，矛盾也就自然而然解决了。遗憾的是，红指甲身体很健康，根本就没有病。

彼此都心怀叵测，彼此都眼巴巴盼着对方赶快消失。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两条雌巨蜥的想法惊人一致，没什么本质区别。

绿顶点心里很清楚，它与红指甲之间的关系为何又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原因很简单，双方的巨蜥宝宝都即将出壳，珍珠水塘空间狭小，生存资源有限，不可能同时养大两窝巨蜥宝宝。虽然它们曾经一起与黑尾蟒浴血奋战，虽然它们互相配合赶走了可怕的印度鳄，彼此间似乎结下了一种对巨蜥来说非常陌生的所谓的战斗情谊，但无论这种战斗情谊如何绚丽，一旦关乎自己后代的生存，也立刻会变得黯然失色。

既然冲突在所难免，绿顶点当然要早做准备。它希望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它幸运地找到食物饱餐一顿，而红指甲却饥肠辘辘，以饱制饿，获胜的概率就会大很多；或者红指甲犯困睡着了，它悄悄靠拢过去，趁对方睡梦中进行致命噬咬，这样赢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遗憾的是，等了好几天，这样的机会始终没等来。

绿顶点没有料到，就在它精心策划、准备与红指甲展开一场生死对决时，一个来自天空的威胁突然降临到它头上。

这天清晨，绿顶点正在自己产卵点附近的草丛里睡回笼觉，突然被一阵咯咚咯咚的敲击声惊醒。抬头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群大鸟，栖息在离它的产卵点约两百米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这些大鸟体羽洁白，翼羽黑色，长着一只巨大无比的嘴壳，名叫白鹳。白鹳没有鸣管，不会鸣叫，靠坚硬的大嘴壳敲击树干发出声响来联络同伴。这群白鹳有十多只，停栖在绿色树冠间，把好几根树枝都压弯了。

绿顶点一看到这群白鹳，便有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它去年产下的一窝宝贝卵，就葬身在白鹳大嘴壳下。血腥的一幕浮现在它的脑海中。去年它的产卵点设在南腊河河畔的一片沙土地里，距离南腊河大概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它记得很清楚，也是这么一个薄雾袅绕的清晨，二十枚卵孵化成二十只活泼可爱的巨蜥宝宝。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吸干了薄雾，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巨蜥宝宝吸足了热量，在一种本能的指引下，开始向南腊河进发。按照惯例，绿顶点躲藏在附近的草丛里，目送宝贝们离去。事先它已经在产卵点和南腊河之间踏勘了好几个来回，四周没有任何可疑动静和可疑气味，它确信这是一条安全的求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