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1）

如同旋风吹送的烟云，燕群飞入小岛另一侧那个数层楼房高的崖洞。

洞内的四壁和拱顶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穴窟，其中有几孔透入天光，于是另一些浅穴也获得了微光返照。

金丝燕就栖息在这些洞窟内。

以人类的眼光看去，洞内高悬的阴暗石穴简直惊悚恐怖。但对于金丝燕，那儿才是它们安居的乐园。这种“起落架”不够完善的鸟类，为了获得起飞时必要的下坠速度，必须在离地数十乃至上百米处安家；而为了逃避蛇鼠以及别的天敌，最强壮的燕子往往不辞劳苦，将育雏的窠巢安顿于崖洞内极高极险处。

304随众飞入拱顶旁的一个浅浅的侧穴。此间聚集的金丝燕数以百计；无数这样的小洞，便容纳下一个巨大的家族。

返照的微光少得可怜，洞内暗得就像浓云密布的月夜，但这并不妨碍洞中居民对周遭一切的认识。并无夜视能力的金丝燕，仗着万千世代进化中获得的类似“声呐”的功能，在脑中形成与视觉信息同样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种奇特的功能。当它们发出的咯咯嗒嗒连续颤音以回波形式反馈，金丝燕便洞悉了黑暗中的一切——洞子的结构，岩壁的质地，伙伴的形状和位置；以及那埋伏于洞外伪装成一段段树根、随时可能发动偷袭的蛇。

不妨以“明察秋毫”来描述金丝燕“回声定位”的精确程度。否则，它们就不可能在黑暗中建造精美小巧的燕窝了。

现在是三月。临近产卵育雏，这些勤奋的小精灵更加忙碌。它们在海岛上空吸食雨露捕捉昆虫，飞掠海面啄食鱼虾，为获得更丰富的胶质黏唾用于建巢，它们还吞食某些海藻。

选中合意的崖壁后，它们开始工作。

对于身长不足二十厘米的小鸟，这的确是一项大工程。粘于岩石上的窝盏全赖唾液渐次分泌凝结而成，这得花费它们二十天左右的辛勤劳作。

第一批燕窝完成了大半工程，它们的兴奋压倒了疲劳。然而，就在它们停下工作稍事歇息之际，洞子下方传来哗哗巨响。

那声响类似惊雷暴雨，巨浪狂风。

接着，它们获悉了来自“楼下”近邻的信息——那些大白天只睡懒觉的蝙蝠竟然倾巢而出。金丝燕无比恐慌，它们纷纷出动，在悬吊着石乳和山顶透入的树根的巨洞拱顶下往返飞旋。

随伙伴飞出的雌燕304看到火光。

那闪耀着光和热的奇异花束，对远离人类生活的海鸟必定是陌生的。它们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哗——飞旋下沉的燕阵迎向亮光，却又在隔着老远的高处疾速腾升，像是被光芒刺痛。

下沉的瞬间，304看清了带来火光的不速之客——那些人类。巨响同样来自人类。他们稀里哗啦拖进来一捆捆竹子，用砍斫和敲打制造出更可怕的音响和满洞回声。

弱小的飞行者更加惶惶不安。

但人和火仅仅停留在洞底，对燕群多少是一种宽慰。它们飞出临海的洞口，又开始了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