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因为枪的事父亲受到了上级的批评，还挨了处分。父亲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我这个害人精。我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又是个坑爹的货。那时父亲已是团长，管得了一团的人，却管不好自己的儿子，这使父亲深恶痛绝。他将我关在家里一星期不准出门。

在父亲看来，我这小子偷枪打野鸭子尚可原谅，不能原谅的是连一根野鸭毛也没有打到，这太丢人！父亲是有名的神枪手，生出这么没有章法的儿子，这脸往哪儿搁？更可气的是父亲的那些战友，见了父亲就调侃：

“你儿子打到鸭子了吗？”

“哈哈，也不能怪那小子枪法不准，怪只能怪野鸭子太狡猾！”

“你怎么只在枪里装一发子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下回多给孩子预备几发子弹……”

父亲只能嘿嘿地干笑，他的老脸算是被我丢尽了。

其实野鸭子就在我身边，用棍子都可以打到，我用的居然还是枪。何况沼泽地里有那么多的动物，简直就是动物的王国。父亲说他用手都可以抓住一只又肥又大的土麻雀，而我也太孬了。父亲一说起这事就气得想踢我，说我们老王家的优良传统你小子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继承，不关你的禁闭也说不过去。你趁此期间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敢出门非把腿给你打断不可。

母亲又及时地站出来为我申冤：“可是他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愤怒的父亲把母亲睨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咆哮：“我十二岁时已参加了八路军，给部队送信了！”

这种戏码我们家每天都在上演，而且愈演愈烈。

我对自己也很不满意，小民教我打弹弓我根本射不准。小民可以在百步之外击中岩石上的蝎子，而我本要射击二十米外的罐头盒，却误击了相差数十米远的一只孵蛋的野鸡，害得那只愤怒的野鸡要啄我，我被追着跑得气喘吁吁，头上差点被啄出几个青包。我这人想打野鸭子打不上，不想打野鸡却要撞上。在遗传上我是个另类，父母的优点一点也没有继承，父母没有或改掉的缺点我照单全收。在家里越反省越气馁，我决定好好练一练枪法，好再去沼泽地打野味。据说盯住蚊子看，把蚊子看成苍蝇那么大，把苍蝇看成麻雀那么大，就可以百步穿杨。于是我就开练，练得走火入魔，父亲见了我就惊讶，这孩子怎么成了斗鸡眼？

我被闷坏了，想念小民和那些狗。为了麻痹父亲，我将他的皮鞋擦得可以照出人影，将他的军装洗得发白，将他的乌龙茶给他沏好，把银筷子也翻出来给他插在他的饭碗里……父亲警惕地打望着我，研究我的表情，不知这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平常在家里，我是扫把倒了也不会扶的，现在表现得如此殷勤自然令人生疑。

父亲一生上过我无数的当，我总是花样翻新，搞得他防不胜防。上过我的当之后还四处跟人说，这小子是个鬼精灵，板眼儿多着呢！父亲对我是又爱有恨，他小时候也调皮，让我奶奶伤脑筋，但他玩的都是些土法子，哪里有我的玩法精致。

父亲留下来的最经典故事就是用针将鸡蛋扎了眼儿，吸走里面的蛋清，让奶奶误以为鸡蛋很完整，攒下来准备在集市上卖掉，结果是些空壳或臭蛋。这个故事被奶奶在家乡传扬了很多年，在家族里父亲就是个天才，少年时就机警过人，这才会有用针扎鸡蛋的“壮举”。可是同我的那些“真壮举”比起来都是小儿科，在母亲跟我又讲起这个故事时我都懒得听。

父亲表面威严，其实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常常向他的战友们诉苦说，这小子鬼点子特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就是收不了他的心。最终父亲只好放任自流，由我去了。我放了敞马，整天连人影也见不到，父亲想起我时就去找那些狗，见我在狗群里疯得不成人样，只能摇着头跺着脚评价说：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

我追随小民就是羡慕他的狗群，我能记住每一只狗的名字，有毛头、老虎、狮子、白雪……一大堆。老农工和小民每年都要带着狗群到牧场上去，我就尾随着他们走很远很远也不离去。这时，小民总是叫太阳和月亮送我回家，它俩一左一右把我送到部队大院门口，才忠于职守地返回。

那片牧场很大，在去羊八井的路上，骑马穿过要走一整天，但我记住了三棵树这个地名。在空旷的草地上矗立着三棵白杨树，这是明显的标记，这是小民父子搭建帐篷的固定地点，这一点不仅我知道，连草原上的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