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艾玛·伍兹苏格兰回来,始终对杰克在车厢开的笑话耿耿于怀,以至于每拉完一首帕格尼尼或帕尔曼的曲子后,她必定会不厌其烦地提一嘴这件琐事。而他每次都只是耸肩回应她的不满。
他并没有对这位多心眼的姑娘撒谎,是她自己把他的虚伪当作家常便饭,不愿相信罢了。
况且他可没那个闲心,非得拿出有关“赌徒”的证据,向她证明他是正确的。
说实话,能使他每周末像风景画家憧憬幽微的大自然那般,热衷于从牛津郡千里迢迢赶回伦敦的,除了皇家射击场的金狮雕塑与枪响,就是城区中央广场朝西直走,那条沿途长满雏菊的下坡路尽头的“Hippodrome Casino”(双马赌场)了。
他鲜少提起过四五年前他浑浑噩噩的处境,那段时间他简直像弗知生的濒死花,疯狂地向炼狱生长。可以说,“赌博”这个单词,是他和詹姆斯·惠斯勒共同保守的痛苦秘密,一场由彼此的愧赧交织而成的繁绮的梦。
不过好在,这件不值一提的旧事,早已被他封存起来,把秘钥扔进那潭无澜的,几欲枯竭的死水中去了。
他无法接受唯一的家人离去,无法承受终身孤苦的事实,但在渐近凋亡的时令,还能摆脱纸醉金迷,这无疑是最令杰克安逸的。耳畔的喧嚣愈发离他远去,戒断功名利禄所带来的空虚感,也并未如他所料那样好克服。
当然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不再为谁作画。
可到头来,直到他踏上大不列颠曲折的海岸线,依赖惠斯勒的人脉网,走街访友遍地搜寻线索时,看见他们伸出的贪婪索取的手。是那样迫切,那样饥渴。
年少无知的他倒吸口凉气,被现实的重锤敲醒,重新意识到,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承认:
缺少足够钱财的他,就只是一艘独木之舟。面对深邃的汪洋大海,他毫无底气。
即使如此,那根傲骨却从未肯折弯屈服,势必烧破一隅寒冬残垣的青灰。在银行里,他退回了惠斯勒远在北美打来的,一大笔远超出他所需的生活费,并发短信警告他:别再试图做这些无用功来补救。
尽管他赠送了一把银制左轮给自己,但杰克依旧没想过要原谅他。
他尝试过各种除了跟绘画有关的一切工作,他根本记不清有多少,只要能够赚到钱的他都愿意去做。甚至在大学一年级期间因为理论知识占多数,他时常翘课去做兼职,再在期末测试前突击复习把奖学金拿到手。如果运气够好,还能靠撰写的论文再拿一笔。
不过,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设法通过合理的逻辑安排,去维持工作与学习之间的平衡,这无序与随机性的因素都会在第二学年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难得清闲的周末,难得射出的十环中靶都未能消减他的烦躁,他率性地把用链条固定的通用手枪丢到桌上,走上伦敦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