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真相

什么叫祸不单行，福不双降，我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我的嫂子，金麟台的当家主母秦愫，自杀了。

在嫂子的灵堂中，我默默地跪着，替她烧纸。

兄长叹息道，“夜已深了，阿晨，你身子弱，先回去歇着吧，就算是阿愫在天有灵，也定然不希望见你如此难过。

我知兄长这话不过是忧心于我才勉强宽慰我罢了，他与嫂子多年夫妻情谊，如今嫂子突然去了，他心中的难过必不会比我少。

我摇头，“兄长不必忧心于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只是嫂子她......”我哽咽道，“我想多陪陪她，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兄长沉默了片刻，“我知你与阿愫姑嫂情谊深厚，如今她就这么走了，我......也罢，我陪着你。”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兄长今日往来应酬，又兼悲痛伤身，更该好好休息才是。兄长先回去歇着吧，不必陪我。”

我看兄长还想说些什么，抢先说道，“兄长与我不同，我不过是金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可以兄长却是堂堂金氏宗主，还是统领仙门百家的仙督，兄长身上的重担远非常人可及，若是只因着我一人却害的兄长平白劳累伤身，我才真的会自责。”

兄长没法，只能嘱咐我量力而行，紧着自己的身体为重，又吩咐周围守着的人好生照顾我。

等兄长走远了我才说道，“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嫂子。”

侍女们面面相觑，一人上前一步，为难道，“小姐，可是宗主他......”

“兄长的话你们自然得听，但我的话你们也不能违背，是吗？”

一句话，让她们拿兄长的话来堵我的嘴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们听我的话先下去，我会照顾好自己，自然也不会违背了兄长的吩咐。”

她们听到我的话，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都走了。

我拿出随手带着的手帕，颤抖着抚上手帕右下角绣着的梨花。嫂子知道我喜爱梨花，这是她特意绣给我的。

嫂子对我是真的很好，嫂子也是世家贵女，是我父亲得力部下唯一的女儿，从小娇养的她长大却与我之前的娇蛮任性不同，嫂子温柔和善，是金陵台上上下下都要称赞一声的当家主母。

可惜她命苦，刚出世不久的孩子遭仇家追杀，自己伤身又伤心。好不容易这些年在兄长和我的开导下逐渐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如今她自己又这么突然地走了。

她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蝼蚁尚且偷生，若不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好好的人怎么可能选择自杀。更何况，前几天她还笑盈盈的拉着我，同我讲话。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就在对嫂子说了什么话！

想着想着我的视线都已经模糊了，忽然烛光闪动。

“谁！”

没有回应。

我皱起眉，四处打量也确实并未瞧见什么人。

又是一道阴风吹过，我察觉到身后有人，猛地回头，还是看见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是我的错觉？

就在我怀疑自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闪过。

我突然想起我那刚足岁便去世的苦命侄儿。

他便是因着仇家寻仇才会无故被杀，当时兄长震怒，派了许多人四处搜查，苦寻多年却无果，甚至连所谓的仇家是和模样都不清楚。再加上嫂子突然自尽，定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我想，莫不是当年没有抓住凶手，又回来了？她不仅害死的我侄子，还害死了我嫂子，他还想要如何？他究竟和我嫂子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难不成他还要害我兄长？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再得逞。

我抬脚追了过去，在月色朦胧中，我追着他往芳菲殿的方向而去。

他的目标，果然是兄长。

我追着他到了芳菲殿门前，突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了。难道他已经进了芳菲殿？

来不及多想，我抬起手就要推门而入。

“金宗主才刚失了妻子，若在旁人眼中对自己夫人有着深情厚谊的金宗主一定是伤心至极，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金宗主居然在这里喝茶吧？好生悠闲啊。”

这是薛洋的声音，我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薛洋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懒洋洋的，可是我细听之下又觉得不大对劲，他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还有，他话中是何意，什么叫兄长很悠闲？”

“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这样加强带棒的。” 这是兄长的声音。

“直说我可不敢，如今你可是威风得很，我哪敢高攀啊！毕竟你可是连自己夫人和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可是比猛虎还要狠上许多，我哪敢招惹你？”

我的眼睛猛地睁大，指尖微微颤动，兄长的声音却依然波澜不惊。

“怎么？世人眼中坏事做尽的薛洋今日是发了哪门子善心？居然来指责我心狠。”然后说书页合上的声音，“跟我提醒心狠，怎么，你便是多么心善了吗？”

“你有什么样的事情我不管，要杀谁也是你的自由。可你有没有想过阿晨，你明知她与秦愫交好，秦愫死了她会有多伤心难过？你不是说过会照顾好她的吗，可如今她身体虚弱，你还用情愫的死来打击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茶盏破碎之声，“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你问得太多了。记住你的身份。”

“我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什么身份，但我这一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守护她。只要是她的事，没有和我不相干的。”

“哦。”兄长悠悠道，“本事见长，你的口气也比从前大了不少。可你别忘了，我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兄长。而你只是一个外人。”

“外人？我这个外人尚且没有伤害过她关心在乎的人，可你呢？你说是她名正言顺的兄长，可你的所作所为哪一点像是她的兄长？她如今肯唤你一声兄长，不过是因为她还不知道真相。你说，阿晨要是知道你就是害死她爹娘的凶手，还有什么脸面拿着兄长的身份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还有......”

“你疯了吗？在外头说这种事情你可还有脑子？就算我已经把门口的修士都遣走了，也由不得你信口胡说。”

“哼。既然敢做，如今怎么就不敢承认了？金光善和金夫人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你敢告诉阿晨真相吗？”

“真相？真相是什么？大家相信的才能算是真相，你以为你现在去告诉阿晨是我杀了金光善和金夫人她会相信你吗？你别天真了。我没想过要杀阿愫，是她自己想不开怨不得我。这十几年里我从未亏待过阿晨。薛洋，别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哽咽声溢出。但是眼眶却不自觉地泛酸，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我不可控制地浑身颤抖。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他承认了！

“你就不怕要是她知道了怎么办？”

“所以你最好出去就给我闭好你的嘴，要是阿晨知道了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事，我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

“笑话，你以为我是怕死吗，我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再受打击。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敢做让她伤心的事情，我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要不是逼不得已我又何须做这些。”

“你都是仙督了，谁还能难为你。说到底，阿晨之于你，不过是可以随时利用的人罢了。若不是因着阿晨的缘故，金夫人的母族会轻易罢手让你坐上宗主的位置？蓝忘机会乖乖就范，对这些年金氏和你的所作所为绝口不提？你明明知晓蓝忘机对阿晨的情谊，却让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告诉她蓝忘机根本不爱她，你究竟安的事什么心？”

“我虽说不是全为阿晨着想，可蓝忘机当初怎么对阿晨的你心中再清楚不过了。难道你还要看蓝忘机继续伤害她不成？”

“说的倒是深明大义，可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利用蓝忘机对阿晨的情谊和愧疚来为你谋取私利罢了。因为你知道如今只有姑苏蓝氏能对兰陵金氏造成威胁。你已将蓝曦臣哄的团团转，一口一个阿瑶和二哥喊的亲热。只要你再利用阿晨掣肘住蓝忘机，整个姑苏蓝氏也都被你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再没人能撼动得了你的地位！”

“够了！你......”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即将喷薄出的愤恨和悲痛。

我一直向前跑，拼命地跑，好像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着我。我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逃，逃离这，逃离他们，逃离所有人。

我突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妖魔鬼怪，因为他们总是可以被消灭的。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因为你永远猜不透对方笑盈盈的面容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黑暗可怕的心。

我该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不能回金麟台！决不能回金麟台！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冰冷的雨水浇打在脸上，我已分不清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我冷笑出声。

骗我！骗我！他们都在骗我！

原来父亲和母亲的死都不是意外，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我要去见父亲和母亲！

金氏陵园，对我要去金氏的陵园。

金水陵园就在金鳞台的不远处，我在磅礴大雨中找到了金氏陵园。

我扶在入口处的门边看着爹娘的墓碑，明明就在眼前，我的双腿却仿佛有千斤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我想，这下可糟了，半夜三更的晕倒在这儿，会不会被不知名的野狗当成尸体撕咬。

虽然我很累，确实想就这样昏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呢。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问自己，我不甘心什么？我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隐约中，我仿佛听见谁在说话。

“我与金妹妹相识良久，妹妹却连我唤作何姓名都未曾知晓，真是太令我伤心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叫江远道对吗？既然如此，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

“兰陵金氏温晨，温若曦。”

“云梦江氏魏婴，魏无羡。”

“这次可不能再记错了。”

“放心吧，现在记住了，以后可就都不会再忘记了。”

魏，无，羡。

答应了不再忘记他的，却原来到最后还是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转十九年前了，感情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