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

到四月中旬，几路大军都到达京城附近，把京城包得水泄不通。虽然大家都有私心，但那是自家兄弟的事，跟蛮夷就不同了，欺辱到我们家里，不打死你怎能让你知道你爷爷我生气了！

于是这场战役毫无悬念地，大获全胜，蛮夷总兵力约二十万，全军覆灭，蛮夷的首领、部下、投奔他们的荣国人，甚至是他们的女眷，都被屠戮干净。蛮夷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没能泛起水花，再也没能力侵犯别国。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太残忍，可是蛮夷屠戮抢掠荣国的时候，有仁慈过么？不将他们打得元气大伤，只会有更多荣国人丧命在蛮夷的铁骑下。谁的命不是命？血债就要血偿！更何况现在大荣因为内乱，也没有打到蛮夷的老家去，没有屠戮抢掠他们的老家。

战争，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所以和平才那么的珍贵与美好。

而且这次北伐，大荣也牺牲很多人，蛮夷被杀二十万，大荣牺牲了近四十万。这四十来万，都是大荣的儿女。

北伐大军不都是专职的军人，还有很多是由普通老百姓、山贼、土匪、海盗临时组建起来的农民军、义军。这些人打仗时，有些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横冲直撞。他们的将领好多也不懂兵法，不会排兵布阵，随便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他们十倍都不成问题。但是听说要伐夷，他们依然不顾生死，过来参战。

再说一百万大军也不都是战士，还有负责辎重运输、伙食、医疗等职责的民夫或兵士，这样算下来，能参与作战的大概有八十多万，八十多万牺牲近四十万，折损了近一半，可谓是损失惨重。

其中折损最多的就是那些农民军、义军。他们很多是不会打仗，冲锋陷阵时没有章法，但不妨碍他们的一腔爱国之情。他们没有趁手的兵器，就拿着镰刀、锄头、铁叉、刀剑跟端着火铳的蛮夷拼命。前面的兄弟死了，后面的兄弟再补上，蛮夷想跑没门，除非从他们的尸身上踏过去。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让蛮夷跑走一个。他们近四十万的士兵，死了二十多万。

北伐军还有近一万的士兵，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鼠疫。蛮夷也发现了城中瘟疫传染性非常强，人一旦感染上，少则一天，多则三天，就会毙命，于是把鼠疫患者的尸体抛到北伐军营中，故意在刀箭上沾上鼠疫患者的血，又设计让城中乞丐、流民染疫，然后驱赶他们到北伐军的面前。

北伐大军是为伐夷而来，不是来杀自己人的，自然要把这些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去。于是接触过尸体的、受过伤的，还有跟乞丐、流民有过接触又疏于防范的将士，很多被传染上鼠疫。

梅襄他们之前是一再对军中将士进行过宣教，可大家也未料到蛮夷能丧心病狂至此，是他们高估了蛮夷的道德底线。

这场战役持续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梅襄他们要分类隔离、治疗那些染上鼠疫的、受伤的、又受伤又染上鼠疫的将士，带着民夫给他们喂水喂药喂饭、端屎端尿、清洗伤口、调整汤药处方……一个个脚不沾地、衣不解带，日夜不停地忙，有好几个大夫都被累晕倒过，那些专职的军医也被累晕好几个。

如此忙了近一个月，天气已热，每个大夫都一身汗臭味，可也没什么时间去洗澡。正当他们忙得嘴角起泡时，梅襄有天突然眼皮直跳，心里也慌慌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正当她和林深狼吞虎咽地抓紧时间吃晚饭时，有士兵过来通知她，负责安王军大营疫情防控的周大夫死了，让他们去认个尸，认完就要火化。

梅襄不敢置信，周姑父虽然医术不高，但防疫知识他掌握得很好，不应该被传染上呀。

梅襄和林深拿上防护衣物，随士兵到隔壁安王的大营，穿戴好防护，找到周姑父的尸身。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昏暗灯光下，梅襄仍然看出周姑父的面容并不像一般鼠疫患者那样，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他的。梅襄起疑，扒开周姑父的衣服查验，看到他左侧胸口一处明显的刀伤，梅襄和林深都顿时火冒三丈：周姑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一刀捅死的。

梅襄按耐住自己的火气，和林深到患者营中询问事情始末。有将士告诉她，朱小将军杀敌受伤，染疫死了，朱将军很是愤怒，责怪周大夫医治无力，一刀捅了周大夫为儿子偿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梅襄走出营区，脱下防护服，让林深去请平王和贺琢，就说安王请他们，她则去找那个朱将军。林深嘱咐她别义气用事，他们这些小人物，贵人得罪不起，梅襄点点头。

那个朱小将军梅襄认得，为人傲慢，据说是安王侧妃的堂哥，想来这个朱将军就是安王侧妃的伯伯或叔叔了。据说他们家以前也只是某个将军的部下，那将军很有才干，又为人正直。后来朝庭一再拖延军响，军中发生哗变，他们趁机杀了那个将军，自立山头。再后来又看局势不好，复投奔势力更大、自立为王的安王，并把家中女眷嫁与安王为妾。

梅襄在心中大骂那个朱将军：这天下还未定呢，有些人却摆上了皇亲国戚的谱！在去找安王和朱将军的路上，梅襄气得双手发抖，心中一片冰凉。她最烦影视剧中那些皇帝动不动就要砍了御医为妃子/母后/儿女偿命的剧情、那些为了彰显自己孝顺去打骂威胁医生的剧情，搞得好像患者得病都是医生的错似的。但那毕竟是影视剧，气一下也就算了，梅襄没想到，如今大夫被杀的事却发生在自己身边！

梅襄凭着军中发给她的令牌，一路找到安王所住的中军大帐，帐中灯火明亮。梅襄拜见安王，告诉安王，平王有急事找他和朱将军，稍后就来，着她先来告知。

安王不知平王有何事不让手下亲兵来，却让一个小大夫来。但这个小大夫医术高超，他有所耳闻，关于小大夫的另一个传言他也听过，看着小大夫那一副有些清秀的面容，安王心道看来传言不虚。如此倒也没有跟梅襄计较，并着人叫朱将军过来。

朱将军过来扣见安王，满脸沧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儿子之死对他打击很大。

那周大夫呢，周大夫就该死吗？周大夫的家人就不会伤心吗？谁的命不是命？

朱将军倒也瞧见了梅襄，但没给她一个眼神，也许在他心中，梅襄只是一个小蝼蚁，不值得他关注。

安王和朱将军商量事情，梅襄已经“传完信息”，自觉去帐外站着等侯。

平王和贺琢在一盏茶后来到安王的中军大帐。也不知道林深怎么跟他们讲的，总之他把两尊大神都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两人的十几个亲兵，以及梁道长。

早已有亲兵通知安王，安王掐着时间出帐迎接。

贺琢看到帐外站着的梅襄。账外天黑，看不清人的表情，贺琢没看到梅襄悲痛的样子，问她：“林深说这边疫情有变，安王找我们相商，可有此事？”

梅襄点点头。

待双方都坐下，寒喧一翻，平王问起这边疫情，安王不知伤兵营情形，他害怕，没去看过，这时方想起军中大夫，着人去请负责防疫的那位。

过了一会儿，士兵回报，那位大夫已经身殒。安王有点尴尬，他虽没记住那位大夫的姓，但他可记得，那位大夫是从平王手里借调过来的。

安王向平王深表谦意，请平王再援一人。

平王疑惑不已，就这么个小事？

梅襄看时机差不多了，走上前去冲安王揖一揖，问安王：“请问尊贵的安王，我们那位周大夫是怎么死的？死因是什么？”

安王自然不知道，看向朱将军，朱将军好像又沉浸在失子的悲痛中，没有反应。

贺琢则训了梅襄一句，贵人谈话，他个小大夫，岂可乱插嘴。

梅襄默默听贺琢训完，看看诸人，继续说道：“周大夫死于刀伤，一刀直插胸口，当场毙命。”说完又看向朱将军，“请问朱将军，朱小将军因何染疫？”

朱将军这时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不悦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向我问话！”

平王、贺琢、安王倒是听出话外之音，平王看了看安王，安王冲朱将军道：“你直说你儿染疫是何因？我记得你说过是被蛮夷所伤，染上疫毒。”

朱将军忙道正是。

梅襄终于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忍住眼泪质问朱将军：“你儿是蛮夷所伤，染疫因蛮夷刀口带毒，为何让周大夫偿命？你儿的鼠疫是周大夫让他得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不去找蛮夷偿命，却要找救治你儿的周大夫偿命？周大夫救治不尽心吗？你们营还能找到比他更懂鼠疫的大夫吗？凭什么要周大夫偿命？凭什么？！你儿的命是命，周大夫的命就不是命？你们营中那么多染疫士兵的命就不是命？”梅襄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朱将军很是愤怒，手紧紧握着茶盏，把茶盏几乎捏碎：“你一个庶民，胆敢对我不敬，你是不是活腻了？“说着便去摸刀，方想起刀在入帐时已经交给守在外面的亲兵。

安王也挺生气，但不是气朱将军无辜杀害大夫，而是气梅襄胆敢在军中、他的帐内喧哗。

林深想上前制止梅襄，让他别说太多，不然一项对贵人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就有他受的。但是平王一个眼神把林深止住了。

梅襄继续哭诉：“你们不顾生死，上阵杀敌，与蛮夷作战，是作战。我们大夫不顾生死，与病魔作战，努力把病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也是作战。你们作战时，如果不是因自身贪功、冒进、贪生怕死等个人原因而失败，而是因敌人太过强大而失败，有把将士砍了的道理吗？那我们大夫不是因治病不尽心、马虎大意用错药、不学无术乱夸海口、乱治病而导致病人死亡，而是因疾病太过凶猛而致病人死亡的，那又凭什么要杀我们大夫偿命？不去谴责入侵的敌人，不去怪罪肆虐的瘟疫，却打杀与病魔做斗争的大夫，有这样的道理吗？仗还没打完，疫情还未结束，就忙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吗？”

梅襄越说越气，还要再说，林深上前一把抓住梅襄，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说，再口不择言命就没了！梅襄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沉着冷静的，他没想梅襄竟然被气成这样，越说越僭越。虽然他也很生气，也很想把那个朱将军捅死为周姑父偿命，但从小到大的阶级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不是梅襄，从不知道还能众生平等，所以他不敢冲撞贵人。

朱将军则直接走到外面拔一把刀进来就要砍人。梁道长拿拂尘挡住朱将军的刀，任朱将军的刀再锋利，愣是没占到半分便宜。

安王在账外的亲兵见此立即拔出刀来，平王和贺琢在外的亲兵也拔出刀来。军帐内外一时间拔刀声四起，剑拔弩张。

平王气定神闲地喝完手中的茶，好似没有看到似的，放下茶盏冲没打算惩处朱将军的安王道：“这个小大夫也太没规矩了，我要带回去好好处罚。至于你军中疫情，我手下大夫资质有限，都没什么水平，就不派过来碍眼了，省得再来一个没规矩的又冲撞了您！”

平王这明显护短的一席话说得安王脸色黑青，朱将军也气得牙痒痒，平王好似没看到，说完拍拍衣摆，站起来走人，贺琢和看戏的梁道长跟上，亲兵们收刀跟上，贺琢的两个亲兵落后一步，把林深从梅襄身边扯开，反剪着梅襄的双手，押着她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