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又看戏

        等他们到潼关卫下的故县地界时，已经深秋九月，大地不再有绿意，天也冷得要穿棉袄了。有个大户人家老太太生病，遍请名医，病情却越来越重，看到吴大夫的“医”字旗，三人又都面相良善，赶紧请回家中。

这老太太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常年便秘，这次更严重了些，肚子胀，胃口差，人也没精神，可是当地医者多予参芪术等补药，顶多给点肉苁蓉、火麻仁，这么治下来，老太太更加没精神，已经两天水米不进，眼看着就要断气。梅襄算是真正领会到了那句“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这些当地医者，宁愿把病人补死，也不敢开点大黄泻下。

他们三人分别给老太太做了个腹部触诊，梅襄能明显摸到老太太腹部一粒粒干硬的粪块。让老太太张开口，口臭薰人，舌苔焦黄厚腻。三人交换下意见，没想到葛大夫与他们俩也一致，都主张予大承汤通里攻下。大户人家的男主人，黑眼圈、胖胖乎乎的朱员外，一听要给大泻之剂，连忙否决，说老太太这两天都腹泻，怎可再予泻下。吴大夫问拉的是不是特别臭秽的黑色粪水，量也不多？朱员外点点头。梅襄想起“热结旁流”“真实假虚”“通因通用”几个词，解释道老太太这不是真腹泻，只是便秘太久，粪便拉不出来，拉出来的都是肠液。朱员外将信将疑，三人将处方开好后离去：佛渡有缘人，病我们诊出了，方法也教了，用不用，随你。

        朱员外倒也没有耍赖不付诊金，让仆人客客气气送三人出门。当晚三人在当地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敲门，说老太太昨夜拉了很多很多羊屎一样的屎块出来，让三人过去瞧瞧。

        三人再次来到朱府，受到接情接待，朱老太太明显精神了些，正在下人服侍下半卧着喝米粥。燥屎已去，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解决长期便秘的问题，不然还可能有下次，再说大承气汤也不能常用，伤正。问清老太太平时生活习惯，三人给出意见，适量多活动，别总坐着躺着，每日睡前揉揉肚子；饮食不要太精细，多吃粗粮蔬菜，少喝茶，多饮水。然后给老太太开了一个益气通便的方，还有一个蜜煎导方，嘱若两三天无大便，即给老太太塞肛，不可使燥屎久结。

         朱员外看着处方再次一脸疑惑：昨天还说参芪无用，今日怎么又开参芪？

         梅襄跟他解释，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老太太属本虚标实，如今标实已去，可徐徐治其本虚。

         三人能把朱老太太从死亡边上拉回来，朱员外对三人的医术不再持疑，梅襄这么说，那肯定是这样的没错。朱员外请三人继续为朱家人诊病。

一时间，吴大夫、葛大夫被朱员外和他几个儿子围住，又有小厮在旁服侍，梅襄不知怎么的，被挤到了房门口，遂走到门外去看院子里的菊花。看着绿意盎然的庭院，黄的、绿的、紫红的菊花，这里与外面萧条的街道、荒凉的村庄，仿佛是两个世界。正看着，一个长得挺伶俐的小丫鬟过来，问梅襄是不是跟里面的大夫是一起的，梅襄点点头。小丫鬟请梅襄到花园的凉亭。

梅襄看看庭院外那个隐约可见的凉亭，周围都是花草，好像还算安全，便随小丫鬟前去。走近了才看清，凉亭里站着几个小丫鬟，服侍着几个坐姿端正、服饰精美的美丽女子，有徐娘半老的，有青春靓丽的，还有年幼可爱的，说说笑笑等着她的到来。梅襄看看正中那位年龄最大、端庄稳重的女子，猜测可能是朱夫人，给她做个揖。

朱夫人笑着点点头：“果然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她那句话对谁说的，不过梅襄之前逃荒挨饿的，营养不良，看着确实偏小一点，十二岁还像十岁的样子。朱夫人感叹完方问梅襄：“小大夫，女人家的病，你能看吗？”

        梅襄回道：“能看一些常见的。”医学院校本科时常规学妇科，妇科常见病她确实会。

        朱夫人请梅襄在亭中石椅上落座，小丫鬟在石桌上放一个小垫子做脉枕，摆上笔墨纸砚。朱夫人率先请梅襄诊脉，梅襄按自己的习惯，先问诊一番，方诊脉，再开方。

朱夫人看梅襄行事稳重，胸有成竹，示意其他女子也依次过来请诊。倒是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是一些常见病，月事不调、痛经、经行腹泻什么的，梅襄一一开方，并叮嘱他们平时注意哪些。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倒不是看妇科病，是看咳疾，已经咳嗽一个多月，梅襄问清她是着凉后咳嗽，给她开了几副止嗽散加减。

       看完朱夫人谢过梅襄：“没想到小大夫年纪虽小，经验却很老道，厉害，厉害！谢谢小大夫帮我和孩子们诊病，这是诊金请收下。”说着丫鬟已经拿来两吊钱。

       梅襄也没客气，收下诊金后问出心中的疑惑：“夫人，能否冒昧问一下，本地有没有女医？”

       朱夫人了然：“以前有一个，这两年嫁到外地去了，我们这些不够老、也不够小的女人看病就不方便了。”

       正说着，亭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是三个不同类型、或中年或青年穿红着绿的貌美的女子，各自带着一个小丫鬟，摇曳生姿地走来，走近了忙给朱夫人行礼。

朱夫人和她的女儿们看到这几个女子露出或不屑或嫌弃的表情，晾着几个女子好一会儿，晾得他们两腿打颤，朱夫人才慢悠悠的来一句：“都起来吧”。几个女子才敢站直了，一脸的恭顺，其中一个长得比较妖冶、胆子较大的上前扯着朱夫人的袖子，娇声娇气地跟朱夫人撒娇：“好夫人，听说府里来了几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妹妹们也有难言之隐，请夫人允许这个小大夫也给我们瞧一下吧。”

原来是朱员外的几个小妾，没想到年龄和吴大夫差不多、长得胖胖乎乎的朱员外还这么有“雅兴”。

       朱夫人嫌弃地扯回自己的袖子：”你们问问小大夫愿不愿意，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带着女儿们姿态端庄地走开了。

       三个小妾恭送朱夫人离去，随即换上嘲讽的表情，嘲笑朱夫人人老珠黄不得宠。

梅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出宅斗戏，加上他们的服饰多是窄袖褙子，她有点看87版红楼梦的既视感。

小妾过来请诊，梅襄结束走神，打起精神继续看诊。也都是一些常见病，无非是带下、面部长斑、经期乳房胀痛什么的，梅襄也一一给他们开方，并叮嘱注意事项。三个小妾，只有中年那个认字，看完梅襄的处方，发出感慨：“这小大夫的字可真秀气，像咱们小姐写的字。”然后又看看梅襄的脸：“这小大夫长得也有点清俊。果然文如其人。”另外两个小妾瞧瞧梅襄的脸，笑着附和。

       梅襄默默在心里吐槽：姐姐呀，形容一个男人的字像女子一样清秀可不是啥好词，你可别卖弄了。同时，梅襄也意识到，她的字，得抽空好好练习一下了，一个男孩子写这么一手秀气的字，是个破绽。

       等梅襄这边忙完，已经日上中天，有小厮找到这边来，说梅襄的师傅正在找他，三个小妾一人给梅襄两串钱做诊金，梅襄收下，忙随小厮离去，边走边默默算账，两吊是2000文，六串是600文，一上午挣2600文，够他们三个走到潼关了，更不要说朱府给吴大夫和葛大夫的诊金。这朱府果真是大户，一个小妾出手都比他们前面遇到的富户还阔绰。

       朱员外留饭，饭菜很丰盛。饭桌上，朱员外对三人讲：“神医们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只要我朱某人能办到的都会尽力帮诸位办到。”

        梅襄不知道刚才吴大夫和葛大夫帮朱员外又解决了什么问题，但还是不客气地提了一个需求，请朱员外推荐个裁缝帮他们做两身隔离衣，尽快。

梅襄也是到昨天才知道，葛大夫没有带隔离衣，他觉得随便一件外衣就行，所以没带。不管葛大夫愿不愿意穿，梅襄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既然朱员外说有需求尽管提，大户人家一般都有自己的裁缝，她就厚着脸皮占一下便宜吧，省点钱，毕竟路上花钱的地方多得是。

       朱员外一听是这么个小小的要求，当即吩咐下去，让家里裁缝过来。等两个裁缝娘子到时，梅襄已经将衣服式样画好，两人看看梅襄的草图，都道做得出，朱员外命令她们明天午饭之前完成，两个娘子忙应下。

       饭后在花园闲逛一圈消食后，朱员外领他们到书房，有个青年已经在等着，是朱员外的儿子之一，仆人关上门窗，吴大夫拿出针具给朱员外施针，葛大夫给一个青年施针，梅襄帮着撵针打下手。梅襄看看两位大夫所扎的穴位，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这父子俩，一个阳痿，一个早泄，都是纵欲过度所致。

        回去路上，三人经过成衣店，进去买冬天的厚衣服鞋袜，天冷了，他们出门时带的是夏衣、秋衣。

        第三天，再次有朱府下人来请，吴大夫、葛大夫继续给那父子俩施针，梅襄又被朱府的女眷叫去。这次，换了一拨人，给朱员外的儿媳妇们、儿子的小妾们看病，梅襄又看了一出出宅斗戏，不同的是，儿媳妇们不像朱夫人那么看得开，都有不同程度的肝郁气结，有个还有乳癖，也就是乳腺增生，梅襄给她开了几副逍遥蒌贝散加减，开导她万事看开点，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那个美丽柔弱的少奶奶哀叹一声，抹起眼泪来：“你小孩子不懂，不是我看不开，是他实在欺人太甚。成亲前表妹表妹叫得那么亲，成亲后就左一个右一个的往房里添人，连我的陪嫁丫鬟都被他拉到床上去，我说两句吧，就说我好妒，给我扣一顶妒妻的帽子，你让我怎么看开？”

梅襄想起气得大病一场的那位妒妻，什么妒妻不妒妻的，如果不在乎，没感情，谁管你纳几房小妾。看着这位娇滴滴的少奶奶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看得梅襄心疼，也手足无措。救命啊，她可不会哄人！

那少奶奶哭了一会儿，抬头看到梅襄局促的样子，擦擦眼泪，拿着方子离去，她的贴身丫鬟忙给梅襄留下一吊钱，去追少奶奶。

       第四天，再次施针后，三人跟朱员外告别，他们是去抗疫的，不能在此地耽误太久。朱员外带着儿子跟他们道别，又送上一份不菲的礼品，看来施针效果不错。吴大夫、葛大夫隐晦地提醒他们注意养生，留下针灸处方和调理药方后离去。

        三人回到客栈，收拾好行李还未出门，有衙役来请，原来故县北部发现瘟疫，三四个村庄都有不少人感染，县城的医户已派去三个，县令听说辖内来了两位名医，遂遣人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