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丑陋

       有官府的支持，种下番薯的村民都异常开心，没有种上的则后悔不跌。

       不过还没高兴上几天，村民们愤怒地发现，番薯苗被人偷了，还偷走不少，有些苗也被踩坏了，气得有些大娘破口大骂，那骂得之一个难听，各种生殖器乱飞，去看热闹的小孩子们纷纷捂上耳朵，不敢再听。很快，偷番薯苗的人被查出，是本村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还有隔壁村的几个混混。番薯苗被重新栽回来，有些长势不错，有些就明显差些，气得那些大娘又一顿好骂。 

       林家庄的番薯多种在村东的沙土地，十几家村民聚一起合计，最后商定，白天派小孩看守，晚上派爷们值守，再加上狗，杜绝再出现番薯苗被偷的事。于是村东的番薯田旁搭起一个草棚，各家按日子派人去看田。如此，才算把番薯苗保住。那些番薯苗种在他处的村民都挺懊恼，就那么一点儿苗，专门派个人去看守不值当，但是不看守被人偷了又心疼。

      等麦田施过第二茬肥、石榴开花时，营盘乡的盛会，一年一度的四月八庙会到了。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除了看家守院的，都穿上新衣去赶庙会。林大夫一家坐上牛车，留林大夫看家，载着林奶奶，向村西走去，一路上碰到很多村民，大家互相笑着打招呼，小麦丰收在望，人人喜气洋洋。

       但是有一家，虽然他们家车子比大多数村民都好，衣服也比大多数村民穿得新，可没有村民同他们打招呼。那家人同别人打招呼，别人回应得也不热情。

       梅襄在林家庄住半年多，也多少知道点这家人：这家男主人绰号小白毛，因为他额前有一撮白发。小白毛家在林家庄最北边，院子比较大，周围只有一个邻居。他有一个哥，有爹，没娘，娘死得早。在这个孝字为大的时代，这人，很不孝。他爹年纪已大，不能再种田，田分给两个儿子种，小白毛种着他爹的田，却很少赡养老人，不但不赡养，他媳妇阁大姐还经常拐弯抹角地骂老人。老人家也是老实人，气得不行，只好去找大儿子。大儿子、大儿媳妇都是忠厚之人，没有亏待过老人。小白毛反倒故意找哥哥碴，上门去打哥嫂，把嫂子的门牙都打断了。哥哥找村长主持公道，奈何小白毛巧舌如簧，哥哥有理也没说清，最后村长让小白毛赔哥哥半袋粮食结束此事。

       但这还不是最恶心人的，最恶心人的是他们家关起门后的那些事。小白毛人瘦瘦小小，又横又坏，他媳妇阁大姐，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看面相也不是善茬，却喜欢跪在小白毛面前让他打，打完还问你打够了没，没打够再打会儿。这把偷偷扒在他们家墙外看热闹的几个村民吓一跳，这之前，大家还以为，阁大姐才是会家暴的那个。而这个阁大姐刚嫁进林家庄时，还干过一件让村民们唾骂的事。她曾以做针线的名义邀请同村姑娘去她家，但那个被邀请的姑娘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原来阁大姐是骗大姑娘给她丈夫强女干。从此，村中姑娘没一个敢再去小白毛家。小白毛陆续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过了些年，又有好事的村民发现，小白毛家似乎不太正常，女儿十几岁了还和爹一个屋，他家又不是只一间房。再过了些年，那些女儿们出嫁，在婆家被打，被嫌弃当姑娘时不自重，传回本村，大家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年，小白毛家莫名其妙富裕起来，又是买新车又是盖新房。不久有个女婿上门来找人，小白毛一家说不知道，那个女婿空手而归。再过几个月，小白毛的邻居听到动静，起来扒他家墙偷看，发现是那个失踪的女儿回来了。小白毛一家没说关心女儿情况，却对那个女儿又打又骂，从压低声音的打骂声中，那个邻居才知道，那个女儿被小白毛卖了。被卖的女儿想办法逃回娘家，没想到娘家却如此对她，遂和娘家一刀两断，连夜回了婆家，从此再也没回过林家庄。事情到这里仍没完。小白毛的大儿子后来娶媳妇，媳妇挺漂亮，这个儿子在媳妇生下孩子后，会挑农闲出门打短工，贴补家用。在这个小孩三岁左右时，又有心细的大娘发现，小白毛家又有猫腻，就去逗这个小孩套他话，问他：“你晚上跟谁睡？”

       “我跟奶奶睡。”

       “那爷爷跟谁睡？”

       “爷爷跟妈妈睡。”

        成功套到话的大娘们吓一跳，这么个劲爆消息，很快传遍全村。

        后面这个儿子打工回来，发现离家小半年媳妇已经怀胎三四个月，有没有和他爹打一架，村民们没有吃到瓜，但是这个媳妇的娘家人倒是过来闹了一通，可惜她娘家只有一个走南闯北的哥，闹还是嫂子来闹的，这个媳妇也懦弱，不会配合，嫂子也没闹起什么水花，气得脸色铁青地走了。

       这么肮脏的一家子，也难怪村民都不愿搭理他们。

       梅襄看着前面驴车上那个儿媳妇那日渐鼓起的肚子，想想村民们闲聊的那些八卦，恶心得年夜饭都要呕出来。可惜这里不是现代法治社会，村民也多当笑话看，没人去帮那些女儿，也没人帮这个儿媳妇。再说在这个贞洁名声大过天的封建社会，那些女儿们、这个儿媳妇，也不敢向外人求救，甚至可能被洗脑了都不知道应该反抗、应该求救，都在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梅襄想起冬天的雪，那洁白的雪毯下，不知道盖着多少脏的臭的丑陋的东西，梅襄又想起张爱玲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而这个看似淳朴、宁静的小村庄，就像满是淤泥的荷塘，美丽与丑陋并存。

       林大娘也曾悄悄问过那个儿媳妇：“你这样算个什么事儿？你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了？”

       那个儿媳妇吃着公爹给她买的糕点，一幅没所谓的样子：“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有得吃有得喝就行了，过一天算一天。”可能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梅襄看着土路旁的麦田，青青的麦苗，慢慢肥起来的麦穗，细长细长的麦芒，顺着麦秸秆向上爬的扶扶苗开着粉色的喇叭花，白色的、黄色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飞。远处，楸树的花正在盛开，仿佛一团一团粉丝的云霞，微风吹过，有绿色的香味传来。大自然是如此地美好，有些人却如那么的脏臭不堪！

        十几里地不算太远，林奶奶他们在路上碰到不少附近乡村的熟人，大家互话家常，东拉西扯，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集市，这时整个集市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水泄不通，小商小贩在路边摆满商品，大声吆喝，有卖小吃的，像烧饼、煎饺、油条、馅饼、糖人、肉包子、葱油饼……小孩子看到，馋得口水直流，大人们咬咬牙，掏出铜板给自家孩子买点，自己却舍不得吃。有卖衣服鞋袜的，有卖泥人、布偶、蛐蛐的，有卖锅碗瓢盆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集市西北角一片树林中，还盖起一座高高的戏台，伶人涂脂抹粉、簪花戴珠，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风格有点像后世的梆子戏，戏台下挤满了听众，不时爆发出叫好声。戏文梅襄听不太懂，戏曲梅襄欣赏不来，她从小就不会听戏。但这种赶庙会的感觉，让她似乎回到孩提时代，回到跟着奶奶赶庙会的美好时光。林奶奶搬个小马扎在树林里坐下来听戏，林大娘则把牛车赶进娘家放好，然后带着几个孩子去逛庙会。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很快太阳正中偏西，该回家吃午饭了。林大娘接上林奶奶，提着柴米油盐、一些零食还有两斤粳米，去娘家吃饭。这次黄大舅没有再说什么，没有鱼没有肉，但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比较舒心。饭后留下给娘家二老和侄子侄女买的东西，一家人告辞准备回家。黄家二舅留住林大娘，问他们家番薯种植情况，林大娘如实相告，二舅请林大娘给他留点种，他院子后有一片田，打算麦收后种，林大娘一口答应。

       等到小满，枣树开过花，接着就是芒种，麦子渐渐由青转黄，开始成熟，很快就该收麦子了。村前村后，绿色的树林外，一片片金黄，如一幅幅水彩画，看着温暖而美好，梅襄喜欢这种色彩。

       林诚拉拉看麦田看得发愣的梅襄：“小襄哥，小襄哥，你吃不吃桑葚？”

       梅襄低头，只见林诚用衣服兜着一兜红、紫、黑相间、肥肥的桑葚。那些桑葚，偏紫黑的熟得透，很甜，偏红紫的不太熟，酸酸甜甜。

       梅襄记忆中酸酸甜甜的美好感觉涌上舌头，口水立马多起来：“要，当然要。谢谢小诚！”梅襄喜欢吃半熟不透的桑葚，酸酸甜甜，不腻。

     “随便吃，不客气！”林诚笑得人畜无害。

     “小诚你借花献佛可真大方！”林深的声音从头顶的大桑树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