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说

梅襄没有回答林深的问题，只回道：“师兄，你知道那个二柱子家住哪吗？我想找他问点事。”

这个林深倒是清楚，毕竟村子就那么大，村民互相都熟门熟路的：“就在村西，水井东边第五家。”

梅襄点点头：“好，趁天还未黑，咱们去他家吧。”

去往村西的路上，梅襄他们看到有几个男人在柴禾垛下玩骰子，都是村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光棍，只有一个不是，这人梅襄认得，因为他老婆——芹大姐，长得比较清秀，虽然只是一个村妇，但皮肤却比较白，柳叶眉杏仁眼，唇口齿白，脾气也好，看着挺养眼。梅襄是个颜控，看见长得漂亮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多瞅两眼，因此对她丈夫顺带也有了印象。她丈夫叫榔头，长得算比较高的，五官也可以，瞧着人模狗样的，就是懒，还喜欢赌，所以他们家挺穷。但是最近梅襄好像都没见过芹大姐，便问林深：“你最近见过芹婶子吗？”

林深没有说话，给梅襄一个禁声的眼神，等走远了，确定那几个赌徒听不到了，才小声说道：“今天晋奶奶来看老寒腿，悄悄告诉师傅我们，说有人在集上的一个富户家里见过芹婶子。那富户的妻子不能生，又善妒，也不让纳妾，晋奶奶怀疑，芹婶子被榔头租给富户生孩子去了。如果不是，他哪来的钱赌博？”

梅襄听得恶心不已，却又无能无力，好想大骂一声你大爷的！

二柱子家倒是好找，几人很快找到，二柱子媳妇给三人一人一碗开水，热腾腾的开水抱在手里，梅襄终于感觉没那么冷了。环顾四周，二柱子家明显比村里其他人家要富裕一点，吃穿用度都稍好一点，连碗都是白瓷碗，而不是陶瓷碗。二柱子也没藏着掖着，听到有人想了解草原那边的情况，顿时来了精神，噼里啪啦讲起来，讲得唾沫星子乱飞，大致意思是，这几年，晋陕那边时有小规模战乱，民不聊生，很多农户北逃草原，开荒种田，还有一些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不知怎的，这几年草原那边老鼠也多了起来，闹起鼠灾。今年又暴发瘟疫，有个村快死绝了，闹得人心惶惶，当地官府也紧张，直接把那个村封了，不让人出，也不让人进，好像控制住了，他回来前没再听说哪里闹那种瘟疫。

梅襄明白了，大批农户去草原开荒，破坏了草原生态环境，也占了老鼠的生存空间，人鼠相争，接触肯定比平时多，有些感染了鼠疫杆菌的老鼠和人有了接触，便把鼠疫传染给了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会有口口相传的识别生病的啮齿类动物的经验，知道这类动物不能碰，但汉人不一样，没这个经验。汉人去草原开荒，破坏草原生态，即便现在不闹鼠灾，过几年也要面临土壤肥力下降、沙漠化的问题。可是那些去草原开荒的农户，也只是想有条活路而已。要怪，也只能怪这乱糟糟的世道。

三人听完故事，不，主要是梅襄和林深听完故事，林诚忙着和二柱子的孩子玩耍，没心思听，当然，他应该也听不大懂，两人听完故事，喝完开水，谢过二柱子夫妇，开始返家。

林深挺迷惑，问梅襄：“你问这些做什么？”

梅襄反问林深：“你有没有听说过，老鼠也可以传播瘟疫？”

林深摇摇头：“没有。听大人讲，老鼠碰过的东西不干净，人要是吃了老鼠吃过的熟食可能会生病。但没听说过老鼠会传播瘟疫。”

“瘟疫是怎么回事？”

“外因致病，总不过六气。”

“如果我告诉你，六气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也可以让人生病呢？”

“那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见过蛔虫吧？蛔虫可以致病，蚊子可以致病，蚧虫可以致病，那么就有比这些东西小十倍、百倍、千倍的东西也可以致病！”

林深讶异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可师傅不是这样讲的，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这，梅襄不知该怎么跟林深解释，说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来自一个更高级一点的文明？会被当成神仙还是神经病？如果这是太平盛世，可以慢慢想办法，但偏偏即将迎来乱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准备？看来今晚得找师傅好好谈谈了，于是梅襄对林深道：“师兄，我知道你觉得我古里古怪的，今晚我们找师傅一起说点事情吧，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这晚，月光皎洁，室外无灯也能大致看清人脸。林大夫带着林深和梅襄来到河边一处背风的土沟里，裹了裹大棉袄，带着二人一起蹲下来，问梅襄：“小襄，你有什么事，可以说了，这里没人能偷听。”

梅襄端正神色：“师傅，您信不信鬼神之说？”

林大夫摇摇头：“我不信。但村里很多人信。”

梅襄默默叹了口气，不信啊，抱歉，师傅，我只好让你信了： “师傅，我们来探讨一下医学吧，讲讲几个病你我的见解。”

林大夫终于觉察到梅襄今天很反常，看看这话说得，多托大，还探讨，臭小子你《本经》都没背全，就敢跟我讨论疾病，真不是脑子摔坏了？

梅襄看林大夫满脸疑惑，平静道：“师傅，我脑子没病。不如我们先说下伤风感冒吧，这个村里人最常见，说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

林大夫点点头，梅襄便一顿噼里啪啦，把感冒从病因、病机、分型、治疗法则到具体方药与加减方法、针灸治疗方案说了个遍。林大夫目瞪口呆：“你对感冒的认识，似乎比我还到位！关于感冒，有些东西我好像还没跟你们讲吧？”

林深也目瞪口呆：“梅襄，你都从哪学来的？”

梅襄没有回答二人的问题，继续道：“师傅，我们再来聊聊中风吧。”

这场再聊完，林大夫三观被震碎：“小襄，你是哪位神医转世的吗？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请受我一拜！”

梅襄拉住林大夫： “使不得，师傅！我不是什么神医转世，这些知识也不是我的，是一个神仙告诉我的。那个破庙你还记得吗，我那天快饿死时，有个神仙救了我，并带我去了一个地方，看了很多东西，但那天醒来后我忘了很多，只隐约记住了一些药书中的内容。今天再次摔破脑袋，才又想起。师傅，那个神仙说，这个世道要乱了。”

林大夫前面还挺吃惊，待听到这里反倒不惊了：“听二柱子说北方有些地方已经乱了。而且这几年，灾年不赈灾不减税，这世道是要乱了。”

原来聪明人都知道这世道要乱了。

“神仙说，未来十来年会有一场大瘟疫，很大很大的瘟疫，会死很多人。”

“灾荒之年、战乱之年，多有瘟疫！”

这次换梅襄惊讶：“师傅，您看得真通透！”

林大夫摇摇手：“哪里，哪里，这是我爹说的。他老人家喜欢听人讲史，也喜欢给我们讲。”

“神仙还说，未来十来年，咱们北方会经常发生旱灾，还会有冰灾、蝗灾。”

这次林大夫没说话，满脸写满了头痛二字。林深终于不再一脸看神仙打架的神情，瞪着大眼睛问梅襄：“那个神仙还说了什么？”

“那个神仙还说，未来的大瘟疫是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的，人得病后，颈、股间长包，发热、头痛、腹痛、呕吐，七窍流血而亡，而且会人传人。”

“那不就是今天上午二柱子说的那个病？”

“对，就是那个病。”

“怎么治？”

“按瘟疫处理，最重要是隔离，灭鼠、少与老鼠接触、得病的人也要集中起来隔离，尸体要火化，医者要带口罩。至于用药，有达原饮、三消饮、犀角地黄汤之类可用。”

林大夫插话进来：“瘟疫要隔离我懂，但口罩是个什么东西？你说的那几个方组成又是什么？我才疏学浅，从来没听说过。另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真的要焚烧尸体吗？”

梅襄认真和林大夫讲起口罩的样子与制作。那几个方，都是后人的发明，林大夫知道才叫见了鬼了。至于火化尸体，古人处理瘟疫多有焚烧尸体的，这点倒是容易说服林大夫。说完这些，梅襄口已经干了，吃了口雪，继续：“神仙说了，番薯是个好东西，耐旱，产量高，应该大力推广，能救很多人。”

林深拍了梅襄后脑勺一巴掌： “梅襄，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梅襄揉揉后脑勺：“神仙还说，有一种圆圆的口感有点像山药的东西，也耐旱，也是救荒的好粮食。好了，没有了，神仙就说了这么多。”

林深压低了声音：“神仙有没有讲，这场动乱会不会改朝换代？”

林大夫忙警告二人，这种话大不敬，千万不能让外人听到，会下下狱的。二人忙点头。

梅襄小声道：“没讲，神仙说天机不可泄露！”在我们那个世界，这之后不久倒是改朝换代了，而且要剃发易服，但这个世界，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改朝后又换一拨汉人统治，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几个政治觉悟低下的农民，千万不能去掺和政事，不然只会死得更快！就做好力所能及的事吧！

林大夫抓了抓头发：“防疫抗灾，说易行难。夜太深了，咱们明天继续商议。”然后肃容道：“小深，小襄，今天这话，尤其是世道要乱了、未来有大灾大疫的事，千万不要对别人讲，不然官府会治我们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之类的罪，全家都要杀头。要怎样做咱们从长计议！”

二人忙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