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普顿号

这天，化名为伊希塔布的汤泉没了，没有人注意到她，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就是没了。

　　同一天，那个男人闯了六十八盏禁灯，违规跨越了六个分区，他像个疯子一般四处寻人。

　　因为刚刚完成那项实验不久，药物带给他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他的手如今哆嗦得很厉害，比起帕金森患者好不了太多。他哆哆嗦嗦地接通了视频。那头不出所料，还是一片的黑，灵脑通话时代，会跟着曾经黑白电视无信号一样扑哧扑哧响，若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这是阿布第十三次挂断了他的通话，他的心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汤泉或许已经没了。他的心沉到了一个比海更深的地方。

　　他的手指很僵硬，艰难地操控着，最后给阿布留了言“知道你在听，汤不见了，凶多吉少那种不见了，你——”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顿然无力说下去“你看着办吧。”此时的他大约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是带上了莫名的哭腔，从小到大，他一直是那个没有怎么哭过的方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良久之后，那头终于有了反应，一个很青涩的声音淡淡地传出“哦，知道了。”

　　……

　　几十年前……

　　汤泉在学弟阿布的软磨硬泡之下上了一艘名为尼普顿的远洋航船，自走上船开始，她的反应就格外的大，先是不停的发抖，然后是发着冷汗，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具年陈日久的骷髅，目光灰突突的，得了什么重病一样。

　　她的状态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几乎在一时之间，就分出了三种人，有退避三舍，躲得远远的，有远远投来怜悯的目光的，还有一些热心肠上前来询问她是否需要一个大夫，她牵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撑着礼貌婉言谢绝了。

　　一直走在她声旁的阿布却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做什么做什么，毫不受她影响的样子。倒也不是说阿布冷血，没有人情味，只是阿布自认了解自己这个学姐，她这毛病，一时之间是治不好的。

　　汤泉的确有病，有心病，遗传下来的心病。她自小就怕海，尽管从来没有见过。幼年的她生活在大山里头，同着她的母亲，一个有些神经质还极度风流的女人。

　　她的父亲，应该是生父吧，是一个水手，穿梭于不同的游轮工作，偶尔兼带着表演些小杂技逗人一乐，以此赚些小费改善家里情况。一次，有客人用钱诱哄他下水，海里该是有个大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便想着引出来看看，这样的想法，也是稀奇了，不然为什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不过这猫却是推了另一个倒霉蛋去尝试，当凡是有些脑子的按理来说都不会答应，可是这个男人下去了，他的妻子生产在即，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他要将她带到大一些的医院里头。

　　这个男人当时也许还侥幸地想着他可以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逃出生天，甚至大赚一笔，可是他失望了，他一头扎进去，还不待他“大显身手”，海中一条长长的触手便卷上了他的腰，然后迅速缠住他的脖子讲他拖入了海中，这个可怜人甚至还来不及呼救，至于旁人有没有试图救他，阿布不知道，因为当年回来报丧的也没有说这么细……

　　也许是真的父女连心，又或者是由于母亲的影响，汤泉怕海，只要跟她提到海或是和海有关的一切，就会出现极大的反应，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深海恐惧症。

　　阿布走到她的身边，将手中的一杯红酒递过去，“哎，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一滩大一点的水吗？”他刻意将事情描述得很轻松。

　　“不，你永远不清楚那里面到底会钻出个什么来，也许是像恐龙那样的庞然大物，也许是张着血盆大口默默……”汤泉拿着那只高脚杯，半天也没有动一口，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不会这样的，你该相信人类的能力，既然已经征服了整个地球，还怕他小小虾兵蟹将吗？”阿布轻轻摇晃着红酒，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穿过酒液照过来，只觉得美妙极了，音符流动一般，他拉着汤泉离开了甲板，温和地说“相信我，你只是杞人在忧天罢了，如果你看不到海，你就不会有任何这样那样的多余猜想。人类的想象力，有时会伤害到自己也说不准。”

　　汤泉没有搭话，只是任由着他推着自己挪动着位置。她的心很慌乱，上船伊始，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风雨欲来风满楼。

　　她轻吸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下自己无端发散的忧虑，她一直认为快乐是几个人的事，担心一个人就好。

　　她慢慢沿着墙走着，不时有路过的人微笑着朝她打招呼，她也提起精神来一一做了回应。据她所知，这次同行的人中有不少都是科学怪咖，哦，不，那是天才，他们只是有点点小疯狂，凡夫俗子不能理解。那个正在钢琴旁边朝着她微笑着打招呼的小老头，就是在前不久研究出了在发育的不同时期可以得到基因完全不同果实的神奇植物，完成了基因全突变的领军人物，那个手指在钢琴上群魔乱舞的年轻人，据说独自一人完成了活体换头手术，虽然有小道消息称他采用了完全健康的人做这一实验，违背了科学的人道主义原则，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振振有词的，但是一直无切实证据，这种事情，谁知道呢？不过汤泉唯一敢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人真的不会弹钢琴，但是周围人却都听得如痴如醉，还有……

　　汤泉大致地扫视了一圈这里，不出所料，无聊得让他有些失望。她是个怪人，起码在这个圈子里是，科研能力一级棒，也不缺少对考研的热情，就是缺少了些对顶级科学家的热情，用阿布曾经揶揄她的话来说，就是“科学界的夸父，因为忙着追日，所以从不追星”。她敷衍地走了个过场，象征性的问候了几个人便要打着哈欠离开了。身上的星空裙美得像是把星辰大海揉碎了撒在她的身上，但她却只是觉着又长又累赘，想快些回去换下来。

　　她现在是不觉着那么害怕了，却是实实在在觉着无聊，一抬眼便看见那边的阿布举着杯子，跟着几个生面孔聊得热火朝天，礼仪周全，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她笑笑，抬手朝着阿布比划几下，阿布会意，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先撤了。

　　汤泉换好了衣物，百无聊赖地取出了近几年的研究数据勾画起来，一会儿时间，已经是画出了一大片的红，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完成的风险实验，完全违背了科学家的准则而一意孤行，去追求科学上所谓的“至高突破”，不知道是哪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挑起了这么股歪风邪气，为“科学”肝脑涂地，他们怎样汤泉是不大关心的，汤泉只知道他们的“肝脑涂地”也许会为整个社会带来灭顶之灾。但她现在已经无力去阻止这一切了。

　　谈起这个，她的脑子一直在发胀，像是被人将水管插进了耳朵，高压灌水一般，难受得开始有些犯恶心。

　　她的教授——“科学逆流”米迦同样对这样的现象心存不满，这次特邀她去一同商讨关于“海洋狩猎”计划的相关事宜，主要还是希望她可以坚决地站在自己这边阻止计划开展。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怕海，还要跟着阿布过来的主要原因。这项研究本来就是建立在三年前的另一个研究基础之上的，后来不知出了什么情况被迫停止，主要原因一直对外封锁消息，就是她与教授也没有权利去了解，那项实验虽然无疾而终，却让无数参与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唯一值得让诟病的一点，便是曾经的它实验区域之一，也是这次尼普顿号的必经之路上海水质检不合格，神秘物质短期内数值极速飙升，来源不明。她便是借着这次远游之名暗中取样来了。

　　考虑到她如今的心理状态，采集工作一直都是由阿布从旁协助。

　　她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自无菌保险箱内取出一只试管来，这是昨天取回的样，里面的海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还极度粘稠，有轻微挂壁现象产生，记得昨天将它放进去的时候，它还只是有些发浑的正常海水颜色，这不过是一昼夜的功夫，到底是什么……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桌子上，打了个响指记录下它目前的状态来，右手摸摸耳廓，现出挂在耳边的手机来接通阿布“阿布，无论现在有什么事情，都先放一放，赶紧来我房间一趟，不要带别人！我这里有新情况了。”

　　另一头的阿布没有回答，直接切断了通话，举杯朝着面前的女士轻轻摇晃，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绅士的拉过女士的指尖优雅地俯身一吻，开口道“容我失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