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章

她咳了两声，耳鸣越来越重，头脑昏沉，轻声问道：“东华，当****调息之法，我大概并未学好……”

东华一愣，抬手探了探她心脉，忙扶了凤九结跏趺坐，一手护住她前胸，一手按牢她后心，缓缓引导她体内奔涌不息的仙泽。

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凤九方觉好了许多，掀了掀嘴角刚要说话，却听到东华低低说道：“不要说话。”她困倦至极，便点点头，听到东华在她耳边说道：“那三生石，与这渺落果真有着牵连。当初我在上头抹了名字，恐怕很是不该。”

凤九听他这话，心里一乐，轻轻问道：“你可是后悔了？若你的名字仍在上头，今日我们也无需受这些磨难。”她追至此境，原本便未想过脱身，眼下能与东华坐在一处说说话，已觉得是人生极乐。

东华与她心意相通，笑着应道：“非也。这块魔石，乃应妙义慧明境而生，我欲掌控情爱流毒，它便要操控世间姻缘，此消彼长，其实，当初我便想错了。一不该做这妙义慧明境，便不会养出妖尊渺落；二不该姑息三生石一直立于三生河畔，容它累积数十万年的罪孽。”他叹一口气：“你虽年幼，却总能知晓我的心意，教我如何不宠你。”凤九心中一甜，想到以后，怕再也无法听他说这些甜言蜜语，又是酸涩难当。

三生石仍在嗡嗡不止，森然黑息悉数绕着巨石，如拉起一座浓厚的屏障。东华缓缓收了手，问凤九道：“眼下，可好些了？”

凤九点点头：“好多了。”

东华笑道：“若非你贸然攻击三生石，我还想先杀了渺落再来处置这块顽石，眼下看来，倒是需得先将它给毁了。”

凤九心中一动，打趣道：“上天果真是极小气，当初你只是抹了自己的名字，不肯毁了它救万民于水火，他便不让你我好生厮守，总要给我们寻些磨难……”

东华微微低头瞧她，挑了挑眉：“那又如何，即便当初我没有抹去名字，我的名字旁边，也未必是你。我钟情于你，岂是上天所能左右？”

什么天意注定，什么前生因果，谁能左右他们的情意心思？凤九低低嗯了一声，晓得自己心中所想，与东华一般无二。二人四目交缠，情意脉脉，千万言语，尽在不言中。

东华摸了摸凤九的头发，扶着她起身，一同望着直插云霄那块魔石。

“我们此番，也算是为民除害，是不是？”凤九握住手中**剑，东华微笑着望她一眼，点头应道：“不错，我教你的呼吸吐纳之法，可还记得？引导仙力，切不可贪多贪快，细水方能长流。”说着，东华也自袖中拔出神剑苍何，又望了凤九一眼：“可准备好了？”

东华陪着凤九一同练剑之时，使的都是她手中这柄**剑，东华挥舞苍何杀敌的神姿，她早已想象过无数次，却从未好好看过，此时不免有些激动难耐。东华瞧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嘴角泛起一点笑意，俯身问道：“瞧见我舞剑，就这么激动？”

凤九觉得，今日的东华，有些不太正经，她却爱极了他的这点不正经，她红着脸连连点头，东华眼底一点笑意更浓。

东华将苍何掂了掂，说了一声：“瞧好了。”人已飞出，苍何凝出一片华光，毫不费力撕开那片浓黑的毒息，如撕裂细薄的丝帛，凤九跟着紫色身影跃出，二人从黑息被撕裂的口子攻入，齐齐击中被它护在其中的巨石。一阵天崩地坼一般的摇晃，巨石通体变得血红，嗡嗡之声愈来愈尖锐，最后竟变作一阵金属刺耳的轰响，东华将凤九往怀中一拉，护着她往后疾退至高台边沿。一个小小的仙障将将好把二人团团裹住，便有无数碎片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巨大无朋的结界之中，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哀嚎之声久久不息，浓黑的毒息如失了倚靠，在结界之中溃散又聚拢，最终凝成一条三头巨蟒的形状。这尾巨蟒，身子扎根在深深海底，立于原先三生石的所在，三个长长的脑袋挥舞不休，吐着狺狺毒信。

东华挥手将苍何送出仙障，苍何立即化成一条银色巨龙，与那尾三头巨蟒缠斗在一处。

凤九抬手摸了摸东华紧蹙的眉头，问他：“我来陪你，你心里有没有觉得欢喜？”

东华笑着点头：“九儿，其实我一直在盼着你来……若是你当真没来，服下那枚丹药，或许还会嫁于他人……”

凤九叹道：“你将我一个人扔在青丘，你可晓得我有多恨你？”

东华脸一白，想要说话，仙障却被一道红绫击碎，东华护着凤九一滚，躲开这一击。他将凤九往身后掩藏，见到眼前袅袅然化出一个极妖媚的女子来，正是妖尊渺落的本体，只见她笑意盈盈，手握的两条红绫在空中飞舞，摆着将欲攻击的姿态，随时会向他二人发起致命一击。

东华使惯了的神剑苍何正挟着他的仙力与那巨蟒搏斗，渺落浅笑道：“尊座，这小狐狸，今日，定是要舍命于此，你可会心痛？”东华脸色一沉，挥手将凤九化作一只红狐塞入前胸，低声哄道：“九儿，乖一些，看我将她杀了，替你报仇。”

凤九脑中仍在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与帝君共同杀敌，却不料被他塞入胸口，立时就要往外扑，却见东华已摸出另一柄长剑，与渺落斗在一处。

深海之中，浪涌倾天，三头巨蟒与银龙正做殊死搏斗，咆哮之声惊天动地，搅动的浪头化作豪雨倾泻在高台之上。猩红的血雨之中，东华正稳稳递出剑招，那渺落挥舞着两条红绫，招招攻向东华身上要害之处。突然，凤九听到银龙一声长吟，探头去瞧时，见它咬住一条巨蟒七寸之处，牢牢不放，而另两条巨蟒趁此机会，紧紧缠住它的身躯，重重摔打在星光屏障之上。银龙受到猛击，倏然化作烟尘，帝君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对面的渺落也脸色惨白，晃了几晃方能站稳脚跟，脸上显出阴骘的杀意：“尊座今日定不肯放妾身一条生路，便休怪妾身绝情。”

凤九哪里还能呆得住，在东华胸口动了动，便想化出人形，助他一臂之力，却听东华冷声应道：“纳命来罢。”说着抬手将她又往里头塞了塞，手中的剑舞得更急。

这个渺落，托生于东华手制的妙义慧明境之中，与东华帝君可谓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在镜中积聚了数十万年的毒息，这大半年来又吸食东华的许多惊疑贪妒之念，力量绝非寻常妖尊魔头可比。这几日来，东华为保万全，企图先削弱她的妖息，再与她相搏，不料反遭她困于幻境之中，硬生生被她逼出种种忧虑妒恨，若非凤九来得及时，恐怕他这数十万年的修为，都要尽数折在渺落之手。

凤九被东华塞在胸口，又气又急，却晓得自己若盲目冲出去，立时便会被他二人的招数所伤，说不得还得细细察看，慢慢候着，寻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方能帮得了东华，助他一臂之力。

远处的三头巨蟒，方才已被银龙咬下一头，唯余两个脑袋。苍何又化作一只金色凤凰，与它们缠斗，凤凰在两条巨蟒之间急翔俯冲，凤尾疾扫，利爪抓挠，竟慢慢将巨蟒剩余的两个脑袋赶至结界边缘。

高台之上，东华与渺落的打斗更为激烈，二人缠斗许久，法力皆已消耗良多。东华帝君脸色惨白，招数越来越凌厉，显然是不愿再拖延下去。凤九越瞧越是心惊，她晓得，东华如此心急，定是感到体力不支，况且，他还要留存一些体力净化毒息，绝不可徒然耗费在渺落身上。

渺落且战且退，渐渐被东华驱至高台一侧，两条红绫被越砍越短，脸上的神情也是愈来愈阴毒狠戾。凤九眯着眼，仔细看着他二人的招数，她晓得这样厉害的决斗，她这一生恐怕也只有此次机会能够见到。她细心瞧着渺落的步法身手，见她已踩上台沿，东华向前递出长剑，却见渺落一个不稳，后仰跌了下去。

就在渺落往下跌落的瞬间，凤九见到她嘴角竟露出一点笑意，她心中一凛，东华递出的剑招仍未收回，渺落已倏然闪到东华身后，红绫缠绕上东华脖颈。渺落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按在了东华的颈侧，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尊座，妾身这一招，可还能入尊座法眼？”

几乎是在见到她嘴边笑意之时，凤九便从东华胸口冲出。她跟着东华练了这么久的剑，此时想起的，却唯有东华教她用来保命的那一招。她侧身跃出，手中薄剑一挥，将将好砍在渺落的腰间，渺落紧贴贴着东华后背，却未想到凤九会从身侧窜出，**剑凝了凤九毕生仙力，她记得东华方才教她的话，以极慢的速度将仙泽引至剑上，细水方能长流，他同她说过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得，连他说话的表情，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东华脸色愈发惨白，红绫收紧，勒住他的脖子，他收回长剑，她扼住他脖颈的手指在用力，仍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尊座，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要杀了你，妾身委实舍不得……”

凤九手中薄剑，已切入她的细腰，细水长流，凤九默念着这一句，东华送给她的那一缕魂魄，此时终于派上用场，绵绵不断的仙泽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凤九握紧**剑，更用力地往前一挥……

渺落终于吃痛，狞笑凝固在脸上，怒吼一声，红绫顿收。她回过身，阴骘的脸孔像喷着火，反手便给了凤九前胸狠狠一击。凤九手中薄剑脱手而出，整个人被这一掌拍得飞了出去。东华一旦脱困，手中长剑连连挥出，顿时将渺落斩作好几段。

凤九往后飞出，飞得极慢，她瞧见远处的二头蟒倏然化作一股黑烟，晓得渺落已被东华诛杀，口中连连呕出几口鲜血，又在见到冲她奔来的东华时，努力抿出点笑来。

从前凤九曾在书上看到过，说人从高处跌落，像一片树叶一样飘来荡去，她觉得那是假的。眼下她全身筋脉俱碎，连疼痛都来得分外晚一些，狂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毫无重量，她不晓得风会把她吹到哪儿去。

她的神识也像被这阵狂风吹散，飘来荡去，像一片落叶一般，她头一次觉得，这个说法，倒是十分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