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章

凤九睡得很沉，额头摸着倒是凉凉的，他曾进入她的梦境，里头是一片平静的花海，她正趴在他的膝头沉睡，黑发委地像绽放的摩诃曼殊沙华。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亭亭如盖，浓荫将他们二人拢住，星星点点阳光透过树梢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睫毛宁静地闭合着，呼吸轻悄又匀净。

睡梦中的她，皮肤白得仿佛透明，五官沉静又端庄，美得让他心口一阵接着一阵的痛。

梦中的他手中执一本佛经，看得倒很是专注，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他觉得，这是她对他极大的误会。因为只要同她在一起，他的心思便总是放在她身上，即便拿着书，看得也有些潦草，哪里能如她想的那般专注。

他远远地瞧着，但觉时光静美，闲适无忧。

她的梦里有他作伴，这样很好。他便退了出来，继续陪他的小狐狸。

茶茶说，没有她抱着，小狐狸就会痛。他此前隐隐有些感觉，却并不能确定她的痛与他的情绪有关。现在他终于明白，她这个自南荒落下的病根，确实与渺落有关，却并非聂初寅的执念，而是他东华帝君的执念罢了。

渺落吸食世间贪嗔痴三毒浊息，他无欲无求数十万年，内心一片梵净海平静无波，想不到几百年前却突然动情动念。他晓得这很不应该，仍一步一步跨下万丈红尘，他掌着情爱之境，一旦动情，心底稍有不安境中便怒涛万丈，贪恋犹疑妒忌懊悔，尽数成了渺落的食粮。

他既不愿剪除情爱，便该让自己平心静气，不忧不恼不惧，可事关他的九儿，他又如何做得到？

他初见她，是在东荒一处山林，懵懂少女被他救下之后，问他：“你是何人？”

她长得极美，不过彼时的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坠入她织就的情网，他穿山越林而行，听到她悄悄跟在身后，似在躲藏，又似故意让他发现他的形迹。他走得很慢，她一路跟着他——他的嘴角绽出一点笑意，或许，他从一开始便视她不同。

她的九尾狐原身十分漂亮，特别是她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时，额间凤尾花灼灼，烫了他的眼，热了他的心。

那日他问连宋，若成玉不再是成玉，你还喜欢她么？这个问题，未出口他已有了答案。只是，他在这数十万年当中，极少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进退两难，却不得不做出决定。

顶着他的小狐狸皮毛的那个人，瞧上去同他的小狐狸一模一样，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九条尾巴飘飘摇摇富丽堂皇，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同他的九儿一样软糯。他那时才明白，嫌恶与钟情这两种情绪竟可以同时存在，一眼望去，泾渭分明。他瞧着那身皮毛，想着他的九儿，耳边听着另一个人的絮絮细语，只觉得可笑。

那里面住着的当然不仅仅是宁姬，从一开始他便应该发现，若不是他过于傲慢轻敌，认为知鹤蠢笨，缺了些头脑，当时在齐麟山中，便不会错抱了她。宁姬取了九儿的皮毛，教她隐息化形的却是渺落——除了她，再无第二人能骗过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