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出门时,与儿子遥遥一对视,然后摇了摇头。
林初透便放下心来,脸上扬起满意骄傲的笑来。
他们都知道,师明净变成狐狸,显然是因罪孽深重轮回入了畜生道,按照冥界新法,她需得在人间带着记忆受难百世方能洗清身上罪孽。
既然是白狐,那就免不了遭受野外挨饿受冻,被猎杀剥皮拆骨之苦。
狐狸寿数不长,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百世下来不过千年,千年对凡人来说,长得无法想象,但于神仙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若是楚晚宁心软收留,可直接用自己功德抵消师明净的罪孽,只是楚晚宁并非天生仙胎,只有一个海棠神木的神体,需得成仙还得先过天劫,功德对天劫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不言而喻。
绛珠并不希望她的小孙儿插手此事,但也未曾对他隐瞒什么,而是和盘托出,也幸而楚晚宁知道始末之后,只是沉默片刻,便对白狐道:
“我教过你们,按律束人,按律束己。”
“你自去领罚,我不会帮你,不过等你洗清罪孽,你可以来这找我这个师尊。”
未竟意思中,是“我还当你是我徒弟”。
白狐垂泪不止,操控着还不太熟练操控的狐身,后腿弯曲,以头碰地,对着楚晚宁作出了人跪拜的姿势。
绛珠同林初透说起那些事情来,不由评价道:“小狐狸有点心思,知道云衡生气便装晕扮可怜,不过还好无伤大雅,云衡并未因为恻隐之心便救她。”
林初透没有太在意这些,他现在就像一个滤镜拉满了看儿子什么都是好的的傻爹爹一样,对楚晚宁赞不绝口道:
“我看我的显儿善良而不烂好心,底线分明,真有父帝当年为人处世的风范,是个好苗子啊。”
绛珠轻轻瞥了一眼自己打着小算盘的儿子,冷笑道:
“莫说当天帝了,就是当储君那功课事务都多得让人咋舌,你别忙,还是要先去问问小云衡愿不愿意担起天界这个重担,若是不愿意......”
绛珠戳了一戳林初透的额头。
“你可别想跑。”
林初透:“......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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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年恢复记忆后,楚晚宁常常会陷入一场梦境,即便是死了之后被他的亲人带回了月上谷也没有例外。
他做梦的时候总是意识不到这是在做梦。
他提着一盏灯光微弱的灯笼走在一片黑暗中,他知道自己身处之地危险重重,可每每落脚之处,却是一块结实安全的土地,不管他如何变换角度速度,偏偏每一脚都没有踩空。
一路走来,他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有如神助。
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要走到黑夜的尽头,把那龟缩在角落里帮助他的人揪出来。
幽空中传来隐隐的小姑娘的哭声、笑声、歌声,越来越嘈杂,仿佛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近,甚至他都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向前逃跑,于是楚晚宁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就在一切仿佛近在咫尺的时候,耳边蓦然传来一声尖叫。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楚晚宁猛地停下,灯笼的绳子忽然断了,落入地上泥泞中,那可怜的一小截蜡烛连个声都没有发出来就熄灭了光,他环顾四周,一片漆黑。
没有那个孩子的声音,也没有影子。
楚晚宁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灯笼手柄。
“楚昭玥,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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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宁被自己那一嗓子惊醒时,贴在心口的那一片月牙形鳞片正在隐隐发着烫。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腰就挨了一记脚蹬,随即床的另一头传来带着鼻音的声音:
“云衡,你一大早的干什么。”
另一头那个用楚晚宁的话说是少白头还骚气地扎麻花辫的人揉着眼睛试图坐起来,然而并没有成功,于是他翻了一个身——
他成功连人带被摔下了床,一屁股坐在了堆满零件的地上,顺带着把所有被子都扯走了。
幸好他们两个都没有果睡的习惯。
楚晚宁终于用手摸到了那片龙鳞,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那片龙鳞温温热热,只有他的体温,就好像刚刚那烫得让他觉得灼痛的感觉只是一场幻觉。
楚晚宁心烦意乱地把龙鳞揣了回去,分了一个眼神给地上的人。
“巫夜锦你丢不丢人。”
银发小魔王巫夜锦忍无可忍地吹了一下刘海,把屁股底下的零件掏出来丢在一边,他没说楚晚宁这坏习惯,说了也没用:
“我说,我是蝴蝶,你是海棠木,这屋里有人吗?”
“......”
“还有啊,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名字,没大没小,叫哥哥。”
“......”
楚晚宁叫不出口。
巫夜锦确实是他的哥哥,人间时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兄弟,随母姓重名适,不同于他年幼夭折还险些被抹杀了存在,巫夜锦一直陪着父亲母亲,一直到他们寿终正寝。
只是重适不是上官显,重适只是肉体凡胎,也正因为他是肉体凡胎,他才得以承欢膝下,得享天伦。他是如何在死后脱去轮回入魔,又变成了一只蝴蝶,还跑去了魔界让那个对凡间的一切都抵触不已的母亲认下他让他当了魔界世子,楚晚宁不得而知。
各人有个人苦楚,他无意探询他人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