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他算是小有名气的小秀才了，从小就倍受关照，家境也还不错，村里的夫子都夸奖他，道他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将来必定大有成就。

在他还未成年之前，村里就有许多人上门来说亲，想着即便他日后没有得什么过高的文聘，凭着他的才华与能干又怎会泯于众人。

况且，他的长相也不算差，想要嫁给他的自然不少。

不过家中父亲十分尊重他的想法，他说，过早结亲，会分了他的心，还是往后再议，父亲觉着有理，若是真得高中了，自是有更好的选择，也就回绝了那些媒人。

秀才觉着，两个不相识的人，怎么可能相爱呢？两个不相爱的人，又该怎么共度余生呢？

近日秀才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还有那个她。

小时的他就十分聪明，喜爱读书写字，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们不同，他不喜欢和人交流，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性格内向，若是一起玩的话，他时常是被捉弄的那个，他们总对他说，他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书虫，有一次还将他最心爱的书给扯块了一个角，当时他就哭了，他觉着书是最好的，而且那时也只有他家可以买得到这样的书。

虽然后来那家的孩子来道了歉，依旧在他心里留下了小小的伤痕，他觉着读书有什么不好的，也愈发不与他们来往了。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读书的好地方，便是村后山的那株合欢树下。

他家也在后山附近，所以到那里并不远，他喜欢坐在树下看书，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因为树下有条小河，小河的对面是一座楼。

村里的人都不愿提那座楼，他们说，楼里住着吃人的妖怪，特别喜欢吃像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孩子们被吓得再也没来过后山，因为这里离楼太近了。

不知是何缘故，楼外总像蒙着块纱，让人看不分明，人呐，问题对神秘的东西感到好奇，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孩子。

后来，父亲听说了他喜爱到这合欢树下读书，却不制止他，只说，让他小心些，莫失足掉进了小河里，他应了。

后来，不知是哪一日，父亲找他谈话，问他为什么爱到那里看书，他说，只是喜欢罢了。

父亲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日，父亲第一次对他提起了楼，他说，楼里的人与他们一样，只是普通的人罢了。

他问，那为什么村里的人说，他们是妖怪？

父亲说，等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他知道，父亲只是不想对他说罢了。

合欢花很漂亮，他很喜欢，后来他更喜欢这里了，因为她。

初见时，他正看着书，突然一片影子遮住了他的光，抬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娇娇小小的，和村里的女孩完全不一样，穿着漂亮的小衣服，长得也可可爱爱，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看着，美丽的眼睛眨啊眨的，她问他，【你在看些什么呐？】

连声音也是娇娇嫩嫩的，和村里那些装作可爱的声音不同。

小秀才说，【我在看书啊】（手指轻掐着纸页）

小姑娘轻咦了一声，坐在了他身边，指着他手的书，问他，【这就是书吗？】

【你没见过书吗？】

【没有】小姑娘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她说，家里人没有给她看过书，不过她学过其他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像弹琴呐，舞蹈呐，什么的，还有形体】小姑娘炫耀得说着。

【哦】小秀才从来没有听过这些，觉着她厉害极了。

【可我不识字】

【为什么，他们不交你吗？】（疑惑）

【嗯】小姑娘失落地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合欢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教你呐】

【你教我？你看上去也没比我大多少呢】小姑娘捡起地上的合欢笑着看向坐在身边的小秀才。

【我可认识好多字呢，夫子们都夸我聪颖过人】小秀才涨红着脸争辩道。

【那好呐，你教我呐】

【嗯】

两个小小的孩子就在合欢树下开始这段缘。

那天，临走时，他问她，她还会再来吗？

她说，会的。

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每天都会来这里，让他教自己习字。

他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夜合。

夜合，听闻合欢也叫夜合，小秀才开心地说道。

她说，那以后想她了，可以来看看这株合欢。

小秀才答应了。

再之后的某一天，她和他道了别，她说，她要回去了，临走时她送给了他自己做的合欢花签，说是当他读书时就可以想到她，她想在他心中成为和书一样珍贵的存在。

小秀才没有言语，在他心里，她早就比书更加珍贵了。

那日回去后，小秀才把那个花签放在自己随身的香囊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再后来，小秀才每天都会去树下等她，他担心哪天她来了，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会伤心。

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他，一直等到了现在。

他也曾找过，问过，村里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夜合的小姑娘，大家都说没有见过，他就知道，她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到这穷乡僻壤来避暑的吧。

于是小秀才更加努力地读起了书，他想着，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开这里，等到参加科举的时候，他就可以去寻她了。

小秀才渐渐地长大了，每天他依然会去那棵合欢树下等着，只是始终不见她的身影，村里的人都说，他被楼里的女鬼迷了心神，是了，前些日子小河对岸的楼起了火，火光延续了好几日，黑烟迷蒙了那一大片山头。

村里的人都说，是妖怪惹了天，所以下雷火收了他们，望着那绵延的火光，秀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等火灭了后，她入了梦。

梦中的她，已是大人模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变得愈发美丽了，红色的衣衫衬得她眉目如画，他们之间仿佛没有经历时间的隔阂，如曾经的他们一样，坐在梦中的合欢树下。

他向她讲着这些年他遇到的趣事，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笑容浅浅，和曾经的她一样。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来他的梦里陪着他，她在他低谷的时候鼓励着他，在他迷茫的

的时候指引着他，在他遇到挫折的时候耐心地听着他肆意地抱怨着。

在她的陪伴下，他高中了，就在他高中后的那一日，她再也没有入过他的梦，不过这次不同，她与他共通了心意。

她对他说，她爱他。

他说，他也是。

然后，她便如那艳丽的合欢一般，消散在他的梦里，徒留那浅浅的香味。

后来，秀才得了官职当了几年官，便辞官回了家乡。

回来的那一年，后山的合欢花正开得是时候，微风卷着花瓣悄悄落下，他仿佛看到了她正对着他幸福地笑着，那一日，秀才消失了，只留下一本书放在树下，书页翻飞，里面夹着一只小小的花签，随风飞舞。

村里的人说，他被楼里的女鬼勾走了魂，迷途在了三川河上，却没有看见那棵树上，罕见地开出并蒂的合欢花。

她是楼里的人，长得可爱漂亮，和她的母亲一样。

母亲对她很好，给她的向来都是最好的，母亲说，她可以学她喜爱的一切，只是，不能识字。

她问她，为什么呢？

母亲只说，她连这些都还没学会哪还有精力学些其他的呢？

她只是听着。

那日，她找到了一条来后山的路，是一座小小的木桥，只够她一人来往，木桥摇摇晃晃得，她觉着很好玩，便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桥的另一端，看到了那棵美丽的合欢树。

遇到了树下那个小小的他。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同龄的孩子，楼里的全都是姐姐们，他教她认字，教她读书，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后来，她每天都会来这。

直到那天，母亲发现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她，若已经成为了朋友，何不送他一个礼物呢。

她明白送礼物在楼里的含义，苦思冥想了一夜，她做了一枝小小的花签送给了他，她想着就算送了礼物，她也依然可以来看他，却未曾想到，第二日再来时，木桥断了，她再也不能过去了。

回去后她哭了几日，母亲都当作没有看见，这件事后，母亲对她看得更加严了，她不懂。

为什么母亲总是爱管着她，不让她和外面的人接触，母亲却说，这是在保护她。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了，母亲为了宽慰她，在她的院子里也种了棵合欢树，却愈发不让她出门了，也嘱咐她不要让人知道她识字的事实，她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直到那日，她听到路过的男子问他身边的姐姐，【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是谁？】

【是个小傻子】姐姐讥讽地说着。

【傻子？你们楼还有闲钱养个傻子】

【那可是我们妈妈的宝贝，就算是个傻的也不是我们可以比得上的，怎么，爷想看看那个小傻子吗？】

【傻子有什么可看的，我还是喜欢聪慧些的】

姐姐娇笑着与那人走过。

夜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不是小傻子，她懂得很多，那天晚上她和母亲说了，她不是小傻子。

母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她，还想着他吗？

她说，想。

母亲将她揽进怀里，如果你还想着他，那你就是傻的，明白吗？

嗯。

母亲说，等到她成年后，她就可以去见他了。

之后的每一日，她努力地装着傻，期待着自己慢慢地长大，却在她成年的那一日，迎来了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一切，连同院中的合欢花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