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歌·2

“好小子，上课要么发呆，要么睡觉，玩手机还背上了处分，现在还敢去上网？”

一回到家，许妈坐在椅子上对他竖起眉毛，话里有怒，许爸在一旁抱着手狞笑。

一场男女混合双打即将拉开序幕。

以往为了逃避毒打，许阳屡屡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许妈看到心里便软了三分，再加上他每次反省认错都好像是从灵魂上检讨自己，发自内心的深思，再看他坚毅倔强的眼神，妈妈和他每次晓之以理后，都是一脸欣慰，心想着儿子长大了，结果许阳考试还是一次比一次差。可无论是奔波于经商的爸爸还是饱读诗书的妈妈，都对许阳充满期待，觉得他只是暂时的不振。

而这次，许阳耸拉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倒不是叛逆了，只是他确实对学习提不起兴趣，对未来也不太抱希望了。

也不难理解，离高考还有55天，许阳成绩排在全年级倒数第三。

像许阳这种吊车尾，班主任自然是不大喜欢的，你说他傻吧，他没交作业找借口的那股子机灵劲儿可是谁都比不上，你说他坏吧，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斗殴，路上还一口一个老师好，小嘴抹了蜜。可他偏偏就是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混日子，在班主任心里许阳就像一根倒刺儿，顺着捋不管他，他老老实实，不惹是生非，可这倒刺儿迟早会往后一勒，刺得班主任生疼，这集中体现在每次考试测验的时候，许阳总是极有魄力的用他垫底的分数让班主任的奖金一降再降。

“有些同学再这样下去以后就得捡垃圾。”班主任总是在课堂上说这句话，他习惯扭开水杯盖，抿几口，砸吧砸吧嘴，带着点笑这么一说，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向最后一排的许阳。

班里的同学也不太喜欢这个坐在最后一排，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男同学，尽管许阳并没有打扰过他们。

“这就是死宅吗？”

“拿着爸妈的钱来学校混日子，啃老族。”

这些窃窃私语其实一字不漏的传到了许阳的耳朵里。

要是许阳能再有志气一点，那他可能就会热血冲头拍着胸脯大喊你们别瞧不起人，要是我努力奋起，考上985，211不是难事。

可他许阳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这些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许阳对他的高中生活没什么好留恋的，被停课只是心里愧对自己的父母，他唯一意难平的，就是见不到杨潇涵了。

杨潇涵是一个很文静的女生，模样清秀，平时扎个马尾辫，说话细声细气的，许阳第一次在报名点看见她的时候，她在一群女生里眉毛弯弯，抿着嘴轻轻地笑。在她第一天来上课的时候，穿着白色长裙，长裙上散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手里捧着一本《萨福断章》，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垂着眼睛一页一页地读着，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越过睫毛，顺着她的头发向下，漫过她白净的脚踝，在地板上轻柔地淌，连着她整个人都带着一道柔软的洇边。

这个时候的许阳就自觉的坐在最后一排，贼眉鼠眼地瞟一眼，又一眼。用他的话来说，看见杨潇涵就像看见“游戏里的老婆睁开了眼。”

还能见到吗？许阳心里默默地想着。

停课的第六天，许阳又被父母叫到身前，看着儿子越长越高的个子，许妈叹了一口气。

许阳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也知道自己很对不起父母，拿着昂贵的学费在学校里混日子，他自己不是不想好好学习，就是提不起兴趣，好不容易听了几节课便又原形毕露。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许阳啊，你想不想出国去见识一下？”许爸率先开口。

许阳一下子抬起头，这不符合常规套路啊，一般他犯事了父母都是严肃的坐在他面前，一口一个败家玩意儿，而今天这个和风细雨的口气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想，慎重的回答:“没想过。”

“我和你妈妈讨论过了，马上要高考了，你的成绩目前很不理想，今天你老师打电话来说你本科线都达不到，爸爸寻思着要是将来专科出来你还不如我那里一个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学历高，恰好最近爸爸在欧洲那边的有个新的合作伙伴，咱出个国，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拿个外国证书以后还能领个白人女朋友回来。”许爸说一句一顿，语气里满是诱惑。

许阳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他最近从早到晚都一直处于乍喜还悲的状态，说不定他答应了下一刻许妈就狞笑着拿起擀面棒说你小子还想得挺美，然后就是一顿暴打。

许妈在一旁接过话:“我希望你能慎重想清楚，我们这样打算实在是无奈之举，你不争气，现在爸妈能给你想想办法，以后你长大了，我们老了，凡事就要靠你自己承担，你要是一直这样混日子，还不如现在就不读书了，去你爸爸那里打打杂，学个手艺。”

“自己好好想想。”撂下这句话，许妈许爸出门了。

接下来的几天，许阳一直拿捏不定。

一方面他觉得这趟几千公里的远门实在有点远，他落地就得孤零零地迎着从大西洋和北冰洋吹来的冷风，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会隔着千山万水想念中国的一切，不知道那时会不会有一个长得像杨潇涵的小姐姐安慰他，另一方面许阳听说那边的公民也能合法持枪，万一外国友人误解了他的中式幽默，恼羞成怒对着他啪啪两枪，亦或者他稀里糊涂的和黑老大的女人稍稍眉来眼去那么下下，那他许阳还不惨死他乡。

“小疤啊，你觉得欧洲怎么样？”许阳点开QQ。

“嘿嘿。”小疤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的贱，“我一个亲戚在英国，那家伙，别提过得有多滋润了。”

“他住在伦敦，早上和他的白人女朋友坐早餐调调情，下午和邻居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喝下午茶，晚上雷打不动的夜店狂欢，回家再和他女朋友来个爱的一发什么的，周末跟着同事们去郊游，等等我发张照片给你看看，简直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再说些其他，英国人见面甚至还要洗澡……”

许阳听着他的话出神，耳机的那头还在滔滔不绝，“哦你知道吗，更妙的是，不是他的女朋友还跟他滚床单，滚完床单也不想做他女朋友，嘿嘿嘿……”

耳机的那头突然猥琐起来，许阳甚至能想象这个家伙舔着嘴唇一脸淫笑的模样。

“打住打住，我是要去留学，不是去染病。”许阳真怕他再说下去说出什么少儿不宜的故事。

“哟，许哥，出息啊，出国留学，哪个学校啊？”

“还没定没没定。”许阳也不好意思说他现在这事儿靠不靠谱都是个问题。

“啧啧，不简单啊许哥，要我说，剑桥大学最好，牛津、圣安德鲁斯、帝国理工也不差，听说最近拉夫堡大学表现也不俗，上升势头正猛，都跻身挺进前5了，你是纠结哪个？”

这倒轮到许阳尴尬了，这些大学的名字他也就听过牛津和剑桥，他斟酌着用词:“我那个大学，唔，排名没那么靠前，但它的二等一及以上学位获得率倒是挺高的。”许阳呼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几天关注大学了解了一些名词，不然这天还真的聊不下去了。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下，“果然许哥不是一般人啊，佩服佩服，”小疤的语气里满是憧憬，“去欧洲留学多好啊，那可是世界认可的高教育水准，高含金量文凭，以后出来找个工作还不简单，还有那……”

“别说了，”许阳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这些话这几天他早已经听爸妈说了无数遍。

也许将来他拿着文凭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靠着爸爸的资助早早的买房买车，再娶一个差不多的老婆，工作个几十年最后退休了，还能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出去旅游。听起来挺不错的，一辈子都有房有车衣食无忧，但许阳对这种生活的惶恐大于期待，他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活着没有意义，等到最后大家都老了，他一个5-60岁的老头又能干些什么呢？

“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说，难道就没有点新鲜的理由吗？”许阳烦闷地摇了摇头。

“额”小疤没想到许阳会是这个反应，他一愣，讪讪地说“就算不为了文凭，出去转转散散心也挺好的啊……人这辈子就这么回事儿，好多人工作了那么久，攒了一辈子钱，最后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啥样……”

许阳脑海里突然轰的一声，如果他一辈子都在这个南方小城里待着，今天与张三斗嘴，明天与李四打架，摸爬滚打几十年后父母也去世了，他在菜市场里与菜贩子讨价还价，回家朝老伴儿抱怨小区的卫生太差，闲暇的时候再和同龄人们打打麻将，一路上见到空的矿泉水瓶还顺手拿回家去卖个小钱……这样的人生会不会太窝囊了。

出国留学这条路啊，它方向不一样，还不好回头。

可抛开文凭，能力的好处，它迟早会让你认识到原来世界还有这么一面，原来生活还可以是这样！

那个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许阳在心里默想。

他决定去试试。

“我那个可怜的祖父啊，他挑了一辈子扁担，就以为贵族老爷们挑的就是一副金扁担……”小疤还在念念叨叨个不停，许阳已经摘下耳机，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