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哎呀你行不行啊沈捷，不就一只纸鸢你都拿不下来。”

“世子爷，您这特地在亥时跑出来放纸鸢，黑灯瞎火风雪交加的，这纸鸢又是卡树上，又是藏青色，谁看得清在哪儿啊。”

“啧，行了行了，你撑着竹竿有什么用！还是得你朝哥我亲自出马！”

随后是一阵竹竿落地还有风掠过树梢的细碎声响。

“我的爷啊！这可是别人家的府邸！是别人家的树！您这三更半夜的跳进人家院子里还爬别人家的树，万一被主人家误以为是飞贼可如何是好啊！咱们可是背着老爷偷跑出来的！”

“你怕什么！出事儿了我担着！这京城谁人没听过小爷我的名号！”

……

谢俞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窗外有什么声音。

交谈声，脚步声，树叶摩擦的声音……他半眯着眼坐起身来向窗外看去，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个晃动的黑影投射在窗纸上。

……这是什么？贼人？英国公府的护卫何时如此没用了，竟是连个贼人都防不住。

谢俞半嘲半讽地牵起一边嘴角，然后起身，从衣架子上取下厚实的大氅披在身上，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和几只小巧的梅花镖藏在大氅内侧的口袋里。他顺手捞过一只手炉，便悄无声息地从另一处的窗子里翻了出去。

刚打开窗子，夹杂着细雪的寒风便铺天盖地地朝他席卷而来，谢俞登时被刺地双眼一眯，眼角沁出泪花儿来，肺腑发疼。他抿着唇，竭力压制想要咳嗽的欲望，单手撑着窗棂，劲瘦的腰轻挺，便轻越地跳出了窗子，双脚稳稳地落在松软的雪地上。

雪可消声，但谢俞依旧把步子放得十分轻。他肃着脸，左手抱着手炉，一边走右手一边缓缓地将梅花镖取出来。他眼力好，待走到墙角处，便看到五米开外的松树上挂着个人。

模糊的交谈声传来——

“再往上一些……松果……有钱……英国公……”

“权势大……王府……宫里……”

谢俞神色一凛，两指夹着数只梅花镖瞄准树上的人扔了出去，随即摸出匕首冲了出去。

贺朝坐在树梢上，正要将纸鸢取下，余光却瞥见七尺开外数道寒光掠过，然后飞向自己。他身子微向后仰，那几只梅花镖便险险擦过他脸侧垂落的发丝，径直钉在了树干上。

贺朝一把扯下纸鸢，跃下树，还未站定，又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裹挟着杀气冲他奔来，不过三五步就到了他跟前。那人挥袖袭他脖颈，衣袂翻飞间隐隐可见一道银光在月色下映出雪般的色彩来，刀器向他挥来时，贺朝甚至能听见清凌的破空声。

贺朝深知这并非是自家府邸，这个时辰来这处放纸鸢本就可疑，结果纸鸢还落在了人家院子里，他未经许可就擅闯进来理亏至极，现下还被主人家发现，更是不能动手反击。

他连忙一个后空翻向后方躲去，一边开口道：“阁下手下留情，在下姓贺名朝，家父贺王，今日一时兴起来阁下府邸外放纸鸢。怎料这纸鸢落在了阁下原子中，贺某迫不得已才擅闯进来取纸鸢，并非什么贼人。”贺朝将腰间佩着的玉佩露出来，“阁下若不信，可瞧在下的玉佩。玉佩上的麒麟纹与在下的姓名皆刻在上头，满大雍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了！”

谢俞略有信意，却依旧保持着攻击态势，手持匕首格挡在前，缓缓靠近贺朝。

这是……钟家继子，谢俞？

贺朝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握纸鸢，一手拨着地上的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待见到谢俞的神态后，他不由地轻笑。

这谢公子倒是蛮警惕的。

谢俞细细打量他的衣束，所用皆为上乘品，看着确实不像凡人，更何况是什么飞贼。他的视线落在贺朝腰间的玉佩，麒麟纹，只有贺家嫡系传承人才有资格佩的家纹玉佩……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他脑中便闪过了无数信息，最终他走到离贺朝不过五步远的距离，然后将手缓缓放下，指尖灵活一转便将匕首收了起来。

“原是雍京大名鼎鼎的世子爷，谢某失礼了。”

谢俞微低首，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他丝毫没有的歉意。

早就有所耳闻贺王之子只知寻乐子，整日不学无术，最好三更半夜扰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谢俞轻讽笑道：“早就听闻世子谦逊有礼，如今一见竟是名不虚实，贺王果然教子有方，倒是谢某唐突了世子，还望世子海涵。”

贺朝直起身，拍干净身上的雪，懒懒散散地站着。他总觉得眼前这名谢公子说的话不太对味儿，很明显就是在讽他刺他。但是嘛，做纨绔就是要做到底的，他装作听不懂谢俞话中的深意，吊儿郎当地笑着随意做了个拱手礼：“谢谢啊，谢谢。多谢夸奖，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贺朝一面说着，一面向谢俞看去。

谢俞一身白衣，双手抱着手炉，黑发披散着，他面容精致，却面无表情，眼帘微垂。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月光投下来，就和夏夜苍穹上的星子般明净璀璨。

​

贺朝的眼前忽的被一片雪糊了一下，再睁开眼时，谢俞的身上都被明月光鎏了一层银边，清冷似仙人于九重天之上悯视苍生。

没死啊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