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凤在手指间摆弄着那个小瓶子。
他的手指很长，与别的男子不同，手指虽然也是修长的，但比旁人多了一份圆润，骨节并不突出，连指尖都是淡淡的粉色。
每每这双手蜷在一起抓皱床单的时候，魔煞星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很喜欢看金翅鸟的手摆弄东西，特别灵巧。
可是这次，他看到金翅鸟手指间的那个小瓶子，心中五味杂陈。
司凤指间的小瓶子转来转去，眼睛望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连魔煞星洗完澡出来都没发现。
魔煞星心情很复杂，他的头发还很潮，屋里虽然温暖，那个在窗外沐浴着阳光发呆的小鸟看着却很冷。
“想什么呢？”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金翅鸟。
司凤吓了一跳，有些茫然的回头，看清魔煞星，才笑了笑，把手里的瓶子给他看：“这是记川水，你说，我要不要喝？”
魔煞星接过那瓶子，暖阳下的小瓶子晶莹剔透，小巧玲珑，隐隐透着一些冷意。他迟疑一瞬，决定还是说实话：“这的确是记川水，可以让你想起前尘往事。”
司凤“嗯”了一声，等着魔煞星继续说下去。
魔煞星仔仔细细的看着司凤，好久没说话，似乎在做很激烈的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近乎自暴自弃的长出一口气，苦笑：“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你。”
“自私一点来讲，我是不想你喝的，我说过，曾经我做了很多过份的事情，我怕你知道后就不像现在这样……我又想让你喝下去，那些事情都曾真正发生过，你有权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再做选择，决定要不要同我一起走下去。”
司凤轻笑，眉眼柔和：“你就这么没有自信吗？觉得我想起后一定会离开你？”
眼前人太美好了，魔煞星看着他，只觉得自惭形秽：“你不懂的，如今想起来，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司凤却笑的很坚定，他从魔煞星手里拿回那个瓶子，打开瓶塞，语气温柔而坚定：“计都，也许我真的变了，但是你不该对我爱你这件事情有怀疑。我喝下这些记川水，不是为了想起什么，而是为了证明你错了，你错在怀疑我对你的心。”
魔煞星看司凤仰头喝下那透明的液体，内心酸涩，他想把人好好的搂在怀里，这一刻他却觉得真的没有立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让他们两个互相折磨的遍体鳞伤？
喝下记川水的金翅鸟忽然闷哼一声，脸色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逼出来，抱着头就栽下来。
魔煞星不发一言的把人抱着，司凤头痛如刀绞，甚至疼的惨叫出声，剧烈的挣扎。魔煞星几乎抱不住他，他也不敢用蛮力，法力也无法震压那几千年记忆海啸般涌来带来的痛苦，他只能看着，尝试用怀抱安抚疼到痉挛的金翅鸟，几乎泪如泉涌。
千年前，金翅鸟离世后，痛苦不堪的魔煞星曾经闯入渡厄道喝过忘川水。也许他们修罗生来便是三界中的异类，非妖非神，也许是用情太深，羁绊太过，忘川水竟然不起作用。
彼时爱人离世太痛苦了，魔煞星甚至跳进忘川中，只要能让他稍微忘却前尘，他并不在乎这样的举动会早成什么后果。青青吓得在忘川边青蛇狂舞，她是妖，忘川水那样多，她一碰都是尸骨无存。
后来魔煞星失魂落魄的从忘川中出来，浑身湿淋淋的。青青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她的主人什么都没忘掉。
就连可以抹掉一切的忘川水都无法让这个孤独的修罗忘掉情爱。
魔煞星在渡厄道坐了一天又一天，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像，不吃不喝。
渡厄道上去轮回的生灵对这大名鼎鼎的魔煞星不禁侧目。
不知过了多久，瘦脱相的魔煞星忽然一个激灵，暴起抓住镇守渡厄道的神将就问记川水在哪里。
神将如何敢同魔煞星抗衡，哆哆嗦嗦地说了，魔煞星就如同鬼魅般直奔记川而去。
青青与魔煞星有联系，哭喊着去拦，悚然发现魔煞星神志已经不太清醒，瞳孔都不对焦，喃喃道：“我忘了他的声音了，一定是因为忘川水，我不能忘！不能忘！”
青青决定陪主人一起，身为灵兽，她已经感受到魔煞星的力量极其不稳定，开始慢慢溢散出体。如果一个魔注定要陨灭，青青愿意同他一起赴死。
然而魔煞星喝下记川水，呆愣了好久，依然没有想起金翅鸟的声音，他哭了笑，笑了哭，终于累了。
掌管地府的后土大帝现了神光，叹息过后，道：“魔尊莫要太过伤心，太子殿下得您半颗心相救，以入轮回，待得元神修养完毕便可重新转世，魔尊还是要保重，来日方可与太子殿下再续前缘。”
这短短一段话，魔煞星反应了好久才终于明白过来，狂喜过后道谢，拉着青青问：“你看我如今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司凤见到我，会不会认不出来？”
青青心酸的说不出话，魔煞星没意识到他现在身上晕着一层暗红色的光。
魔煞星狂喜过后察觉到身体的异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带着青青重回魔界，遣散手下，将魔界封闭。
“青青，你是我的灵兽，从今日起，唯有你可以进入魔界。本座自今日起就要沉睡，想走想留，都随意吧，本座如今是什么状况你再清楚不过，血契是解不开了，没想到倒是本座拖累了你。”
纵横三界的魔煞星如何说过这样的软化，青青立时就绷不住，跪倒在地上，她脑子笨，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的主人。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魔煞星喃喃，躺在曾经与金翅鸟缱绻的床上，慢慢的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灰暗的魔界终于尘封。
怀里的金翅鸟也许是疼的晕过去，也许是无力挣扎，手脚瘫软。魔煞星抱着以前都都冷汗濡湿的金翅鸟小心的幻形。
尘封的魔界日前已经重新开始，青青甚至已经安排人把魔宫清扫过一遍。
寝殿里的被褥干净松软。
魔煞星靠坐在床上，金翅鸟趴在他的胸前，皱着眉，睫毛轻颤。
他们两个心挨着心，跳动着相同的频率，穿越千年，还是在一起。
过了好久，司凤忽然浑身一颤，慢慢的睁开眼。
他缓慢的抬头看了看魔煞星，疲惫一笑，声音沙哑，说：“我想起来啦……”他抬手摸摸魔煞星的眉毛，柔声道：“我那么任性，照顾我，辛苦吗？”
魔煞星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他的宝贝没有不要他。他把司凤的头按在胸口，说了四个字：“甘之如饴。”
青青同司凤错过去了，她与司凤正好是前后脚，司凤刚离开柳意欢那儿，青青就到了。
柳意欢正在收拾行李。
青青一愣：“柳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柳意欢手下不停，头都不抬：“司凤刚走，他没事，你放心，魔尊大人跟他之间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你我左右不了。”
青青知道他有天眼，虽然这人言语上轻佻一些，行事还是靠谱的，既然他说司凤无事，那应当就是没事了。青青点点头就要回去找魔煞星，柳意欢叫住她。
柳意欢少见的正经，甚至有些严肃：“让你下面的小妖们小心一些。”
青青脚都要卖出去了，闻言敏感的关上门，警惕的用妖力探寻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在附近，才问道：“柳大哥是用天眼看到什么了？”
柳意欢虽然已经决定要跑路，还是做不到真的对这些同族不管不顾，他注定了就是个心软的人：“听过天墟堂吗？”
青青有些迟疑：“听到过一两次，好像是跟妖族有仇的人组织起来的，怎么，他们想做什么？”
柳意欢把衣服丢到箱子里，把整齐的头发揉乱，有点颓废的掏出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似乎是平静些，才说：“有的时候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天眼，”他短促的笑了一声：“这东西，有还不如没有！”
青青听着这话，愈发着急：“到底什么意思啊？”
柳意欢抬头，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眼下的青黑：“天墟堂的领头人是元朗。”
青青吃了一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元朗？他不是死了吗？”
柳意欢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那烟几乎一下就抽了一半：“明年上天墟堂的领头人叫乌童，以前是轩辕的弟子，后来叛出轩辕后被元朗收为手下，也是他在元朗的指示下，带人几乎把轩辕夷为平地，浮玉岛的事也跟他有关系。”
青青听着竟然恐惧起来。
柳意欢颓丧的目光落在青青身上：“元朗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他让乌童带人拿灵匙，还再刻意的挑拨妖族与人族的关系，你手下的一些妖一定跟你说过为什么来投奔魔煞星吧？大多是被天墟堂的人逼得活不下去了。”
青青想不通：“乌童为什么那么听元朗的话？元朗也是妖，为什么要迫害自己同族呢？”
“因为他需要人手。”柳意欢冷笑一下：“现在大多数妖都想好好过日子，对元朗的什么宏图伟业没有兴趣，元朗想要他们帮忙，就得让他们活不下去，这才借乌童的手来做这些事，乌童原是驱魔司的人，顶着这个幌子抓妖杀妖，普通的小妖哪儿能抵抗，元朗一出现就救他们于危难，焉能不言听计从？”
青青遍体生寒：“元朗到底想干什么？”
柳意欢把烟蒂拧灭：“他？他想……”
话还没说完，柳意欢忽然浑身一颤，仿佛是剧痛一般，脸色瞬间煞白，额间的天眼直接渗出血来！
青青吓得扑过去，慌乱间直接把法力输入柳意欢体内。
柳意欢顷刻间额间鲜血淋漓，他喘息着安慰青青，勉强笑道：“没事的，这是老天爷在跟我说天机不可泄露，别怕，别哭，没事。”
青青边哭边摇头，她只是觉得太苦了。
为什么幸福的时光总是不能长久，为什么苦难总要到来？
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千年后，居然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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