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白的相遇

五年前的我，正一头扎在中考前无尽的题海中，心情烦躁压抑不可控，周末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走出家门，随性跳上一辆公交，挑个靠窗的后座，头倚着玻璃窗看风景，等到心情恢复得差不多，再原路返回。窗外流动而养眼的风景是我寂寞时光里为数不多的安慰。

某个闷热的午后，我照常搭乘121准备出去散心，正值人流高峰期，上了车才发现座无虚席，无奈之下我走过车身前部来到后门下车前的等待区。想起第二天又要面对的学业，头昏脑胀，虚无地斜倚着扶杆，脚尖踩在“NO STANDING”区域黄线边缘，不听话地来回晃动。从后门望出去，两扇大玻璃门映射出的风景确实更为广阔，不过作为车厢中唯一的站立人员，免不了被后排就座的几位大妈一顿打量，猎奇的眼神真是令我有些无所适从。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任凭天马行空的思绪一条条划过头脑——逃离地球，拯救世界，探索宇宙……

公共汽车按照轨迹打开了右转向灯驶入站台，那个我以为再平凡不过的时刻，一个男孩的身影从车身前端缓缓划入我的视线，最终在汽车完全停靠后，不偏不倚落在了两扇门正中间。估摸着有一米七几的个子，穿着印有“hey”字样logo的T恤，黑色休闲裤配上一双纯白的板鞋。他带着耳机靠在后方的广告橱窗上，左手拉着一个深蓝色的行李箱，右手端着手机，细长的指尖在屏幕上慢慢划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些都是我事后细枝末节的回忆，按照当时的情形，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就站在那儿，什么也没有做。六月的烈日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而他身上的每一束光芒仿佛又反射进我的视野，牵制着我，让我移不开眼。车外的蝉鸣，空调的冷气……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助长我心里那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忘记时间地点场景，只叫我呆呆地停驻了视线。

“客运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当心。”伴随着广播中传来的提示音，左右的玻璃门迅速开启。也许是我的注视太过炽热，又或许这的确名为缘分二字。那个瞬间，仿佛上帝落下了偏爱而浪漫的笔触，他缓缓抬眸，于是我们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真是再浪漫不过的四个字。

上车的乘客源源不断，后门就一直那么开着，我们也就那么对视着，两个人都傻傻地没有移开目光，却也未曾想打个招呼。如今回忆起来，只是懊悔当时的自己也许应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至少不是那样鲁莽地直勾勾盯着人看，可就算再怎样反复描摹那个场景，时光也无法流转。而很多时候我都会安慰自己，兴许无论那个15岁女孩做出怎样的反应，在他眼里，永远都只是献丑——又一个被自己迷住的小女生。

这样的对视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我暗暗地抱怨，为什么大家上车的速度那么慢，为什么大家偏偏都要在这一站上车，公交车到底什么时候才起步呀，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呀……哎呦……

以及，他的眼睛真的好亮啊。一双含笑眼即使没有流泪也给人湿漉漉的迷蒙感，按理说会生出一种让人怜爱的柔弱，偏偏那双眉毛完美地拉回了属于男生的英气。

长得实在是过分周正。

后门关闭时发出的嗞气声把我拉回现实，我冷不丁一抖，他也愣了一下。公车缓缓起步，他突然间明媚一笑，向我微微点点头致意。我还没回过神，那张脸便因为司机30码的速度被甩出我的视野。心里仿佛落了一场空，低头一看，手臂上不知何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说来也是巧，高中入学的那天，我再次见到了他，并得知自己和他即将成为三年的高中同学。竞选班长时，我和他成为最终的两位候补，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站在台上开朗地看向我说：“我觉得米璐同学作为一个女生，应当会比我更细腻，所以，我想我更适合学习委员一职。”

那是他第一次让着我，而三年后这样的谦让与机缘又出现在大学的校园里。不约而同顶着两批人羡艳的目光，我两次荣选班长。而第六感却让我每一次都隐隐约约地躁动不安。

郑在玹嗨，米璐，你在想什么呢？

他拿筷子在我面前晃晃，一脸不解。

看来，是我又走神了。

郑在玹刚才可能是我把话说得太重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见我恢复正常，他补充道。

米璐你那么认为也有你的道理，从今往后我一定学会收敛。喜欢你这件事，我以后绝口不提。而喜欢你这个想法，给我点时间，我会尽快抛弃的。

被我一反常态的冷淡刺到，他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不过刚才的回忆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心血来潮地问道。

米璐我可以问你个事儿吗？

他挺直了背，清清嗓子。

郑在玹说吧，我尽量。

米璐你干嘛每次都把班长让给我当，自己甘愿当个学习委员。

说实话，我抱了一丝希望，我有想听的答案。

见他有些滑稽地看向我，我连忙解释道。

米璐照理来说同学们应该更喜欢你，你当选的几率更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把机会让给我。这难道不傻吗？

他不停地咬着筷尖，显然有些犹豫。

郑在玹我…

米璐你尽管说，没关系的。

郑在玹有些话其实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真相多半是伤人的。米璐，你总是……

米璐我觉得没所谓，反正我们俩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再尴尬吗？

我故作释然地自嘲着。他沉默了，用筷子不断搅拌着碗里的南瓜粥，碗底的嫩黄卷到上层，上层的深黄又潜入碗底，整碗粥的颜色杂了许多。经过再三思虑，他还是开了口。

郑在玹反正班长和学习委员拿的附加学分是一样的，而且学习委员的活可比班长轻松多了。我犯不着为了一个空有的名头劳神费心。

语毕，他抬头担忧地看向我。

事实是，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让着我，也并非真心实意地想帮助我。只是，只是……

也许是我受伤的表情没有藏掩住，他连忙补上一句。

郑在玹况且当班长是你的理想，我也算成人之美。这样不好吗？

显然这安慰没起多大作用，气氛陷入僵局，我想做点什么挽回局面，却又被伤得一时语塞。但转念一想，他那么聪明的人，在他身上，我又何苦去找寻什么真心呢，既然是自己执意追问的答案，无论怎样，都应该坦然接受。

米璐你的粥，谢谢了。

我朝他晃了晃剩下的半碗红豆粥，半死不活地扯了扯嘴角，收拾好碗筷转头离开。他在后面叫住我。

郑在玹可是回国的交接事宜我们还没谈呢。

米璐我还有事，下次吧。

我继续迈开步子，想到了他小小的警告，再次回头。

米璐如果你要在全班面前和我谈的话，也请随意。

补完了未尽的几句话，我心满意足地倒掉了压根没吃几口的红豆粥，走到一楼踏出食堂的那一刻，早已筋疲力尽。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太阳在天际抹出了红红的一点轮廓，从远方到我头顶的整片天空，色彩渐变极其丰富。一切的景色在眼中慢慢模糊。我四下望望，没人来吃饭。几乎是一瞬间，我瘫坐到台阶上，紧紧地捂住嘴巴，深怕露出一点嚎啕大哭的声息。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大人们常说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那时我只朦朦胧胧觉得这话不对，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但是自从遇见他之后，我终于明白，只有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一切才皆有可能。

生活处处有例外，世界上不存在”只要…就…”这条正比例的完美法则。

我叫米璐，至少，在属于郑在玹的这个世界里，我算是彻底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