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意外

洛允熙和安德的关系，是没办法用一句话或是几句话就能概括明白的，即使是安德自己有时候也会迷惑。

就比如说，尽管二人是主仆的关系，但除了在公共场合之外，他大部分情况还是显得有些没大没小。比如亲密地称呼她为“小允熙”，比如有事没事就往她的卧室里跑——仅仅这些，便足以让城堡里的其他人大跌眼镜了。

虽说他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别人想都不敢想那条线，但安德毕竟是安德，他就是吃准了自家大小姐的性格才敢这样乱来的。

其实为了洛允熙，他也付出了很多——像是向领主申请图书权利、借城堡花园来练习魔法等等，基本上都算是正常操作了。

而为了帮助她成长为更强的吸血鬼，他也一门心思地研究了很久的魔法。可以说，只要是洛允熙曾翻过一遍的书，他至少翻了三四遍——再加上原本就有的魔法知识，他甚至可以自称为魔法的大师了。

他对洛允熙是很上心的，至少自他担任城堡的管家以来，他便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即便这是领主下的命令，那他也未免太尽职了点吧，足以让人对他和洛允熙那样暧昧的态度感到诧异。

当然，这一切倒并非是单方面的付出；倒不如说，他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洛允熙吧。

在古堡中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安德管家只是领主家的一条狗，主人说什么、狗便做什么，狗对主人的态度便是唯命是从。

但这说法显然错了。如果真要做个比喻的话，有一种动物显然比“狗”更适合用来形容安德——

狼。

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想着杀死他的主人，终结他在古堡的统治。他的行事风格有着狼的狠厉和果决，作战方式有着狼的残暴和凶恶，从始至终他便是一条恶狼罢了。

恐怕连领主都没能发现，养在他身边这么久的一条狗，某一天也会变成狼来咬他吧。

这也怪不了他，血族的寿命是如此漫长，他多半早早地就忘却了数千年前他和安德之间的恩怨吧。但安德到底还是记得，所以他才会对所谓的复仇念念不忘。

他希望能够杀死艾德，为此已经谋划了几千年，却毫无成果。正是洛允熙被转化为血族的事实，才让这个希望成为了可能。

至于选择洛允熙，那倒也不是巧合，而是他精心挑选的结果。

血族里有其他的强者吗？当然有，但他们要么是对艾德忠心耿耿，要么是并没有足够杀死艾德的潜力，几乎都难堪大任。

除了洛允熙之外。

事实上，他早早地便看出了洛允熙的能力，并且打算把洛允熙培养成出色的魔法师，然后用她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通过读心魔法，他顺利地看出了洛允熙心中的愤恨和野心，也意识到了她有着足以实现自己心愿的能力。

在他看来，这是迄今为止几千年间唯一一个满足自己要求的人，而除非能够换人，否则今后所有的筹码便只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他等了如此之久，就是为了等到能够血刃艾德的这一天，又怎会轻易放弃？

但这一次，他却打算先缓一缓。

“但是，现在还不行。”

面对着惊喜不已的洛允熙，他却缓缓地开了口，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逃避，是不对的吧？”

洛允熙愣了一下，迷茫道：“等一下，你不是说——”

“我是这样说了没错，但现实却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还不了解艾德，他可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看重你，必然是不会任凭你就这样溜走的。”

“看重……我？”安德的话让洛允熙更加迷惑了。

“是的，他很看重你。”安德点了点头，解释道，“当初他是看重了你的魔法天赋，才决定亲自设‘白花祭’将已死的你转化为同类，所以你现在才能‘活着’。”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他愿意费这么大的力气也要让你‘活着’，足以体现出他的处心积虑了——难道他还会怕你逃跑吗？”

洛允熙顿时便想明白了。

事实上，身为血族的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活着”，真正的自己其实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身为不死生物的洛允熙，是一个吸血鬼罢了。

而按照安德的说法，使自己“活着”的这个所谓的白花祭，显然是艾德费了颇大力气才能够做成的。连他这样的存在都愿意为自己付出这么多精力，足以见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了。

即便自己是艾德，也不会允许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在明白了原委之后，她苦笑了一声，顿时打消了离开古堡、远走高飞的念头。

心想着自己多半是没有逃走的可能性了，虽然内心多少有些遗憾，但目前最重要的事果然还是先发展好自己的实力么……

“好吧。”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言。

之后，她先是找了一下村庄的方向，随后率先走在了前面，一边走一边说：“那么现在，至少让我们先完成眼前的任务吧，这些复杂的事情回头再去考虑。”

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伊芙点了点头，顺从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安德苦笑了一下，也打算跟上去。

然而正当他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四周的丛林传来了窸窣的动静，这细小的声音一下子便引起了他的警惕心——

“嗯？这是——”

急忙回头看了一眼，他顿时脸色大变，急忙冲着赶在前面的洛允熙喊了一句：“大小姐，小心！”

“？！”

刹那间，却见被皎洁的月色所映照的夜空下，一支利箭不知何时突然掠出了一道轨迹，伴随着破空的声音如迅雷般朝着洛允熙的头部飞去——

洛允熙只来得及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挂着惊慌而不知所措的神情，俨然是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御敌。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安德飞速跃出，纤瘦的身躯就这样横在半空中，紧接着便是一个迅速的咏唱施法，便在体表渐渐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膜，那俨然是一层防御屏障。

然而不幸的是，那利箭被发射的时候仿佛夹带着千钧之力，竟势如破竹般粉碎了那层屏障。破盾之后，其余势却依然不减，迅速地刺入了安德左肩内，直将安德推出五尺之远，并且连同洛允熙一同击倒在地。

洛允熙被这一下砸得头晕目眩，竟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

伊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呜……”

贯穿肩膀的箭伤令安德痛得发出了一声悲鸣，但安德不愧是安德，即使是如此情况他也依然很快便稳住了身体，右手一用力便将贯穿的箭矢从肩膀中拔出。

然而待拔出箭头之后，他的神情却突然凝重了许多，目光也死死地盯住了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箭头，身体也因害怕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银……银制……箭头？”

他对着这根箭头喃喃自语着，显然是注意到了上面所染的污血。

血族的身体构造与人类不同，普通的刀枪剑斧根本难以对其伤害——但银器却不同，它不仅能轻而易举地毁坏血族人坚实的体表，甚至还能阻止他们身体的自我治愈，对血族人的身体伤害极其之大。

虽说银器通常是拿来对付狼人的，但用在吸血鬼的身上倒也未尝不可呢。

“果然不出父亲所料。”

“你——”

安德急忙望去，只见从不远处的树后突然探出了一个高挑优雅的身影，一头的金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显眼，侧掩着她姣好的面容和比例协调的身体。只是即便如此，那如雪般灿白的肌肤、如血般猩红的瞳孔无疑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血族。

她便是艾德的二女儿蕾蒂雅·斯里，此刻正身着轻甲便服，也不知道为何会到来此地。但看着她略有愠怒的神色，俨然是早已将之前二人谈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了。

“为什么没能发现呢……”安德喃喃自语道。

“你没发现是正常的，毕竟这事我也从没告诉过你。”蕾蒂雅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轻轻捻住一根银箭，“正如你精通读心之术一样，潜行之法便是我的精修。我曾耗费近千年的日月去研究此法，难道还会被你所发现？”

安德愕然，他急忙驱使魔法想要去探查蕾蒂雅的记忆，却被蕾蒂雅一箭正中了右肩，一吃痛不得已便只得放弃了这种打算。

“别试图用你那无礼的小伎俩搞小动作。”她不满地撩了撩额上的头发，朗声道，“你该不会以为父亲大人他不知道吧？巧了，所谓的读心魔法，他也是略之一二的。”

“我本是奉父命前来监视的，却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有意思的东西，啧啧……”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轻啧了两声，笑道：“真是可惜了，安德、还有我那愚蠢的妹妹，你们本应该都是极其有才的人，如今却得死在这种地方了。”

“说到底，你们一直忙于算计父亲大人，难道就不知道父亲大人他也一直在算计你们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尤其是本就不笨的安德，此刻才一下子对之前所有的疑惑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艾德的掌控之中啊。

首先是，他的读心魔法早就被艾德发现了——但这不奇怪，艾德作为举世罕见的魔法奇才，即便是掌握这样窥测人心的复杂魔法对他而言也不是问题。

但坏就坏在，安德他并没有意识到艾德也掌握了这个魔法。哪怕之前有过猜测，他也无法印证这个想法，所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平时安德是不敢随意用读心术去窥测艾德的想法的，因为魔力的水平基本上和精神力挂钩，而像艾德这样魔力深厚的存在，想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还是不难的，所以他几乎没有机会去真正弄明白艾德这个人。

安德到底还是错算了，他从头到尾都是被艾德当做工具人所驱使的。

诚然，就连他都能看出洛允熙身上的魔法才能，艾德又如何看不穿呢？

而所谓的复仇什么的，在行动之前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他现在玩的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把戏。

结果便是，他派出了自己的亲女儿来监测自己。

更要命的是，蕾蒂雅大小姐还是一位精通潜行方面的奇才，连自己都发现不了藏在暗处的她。

一环连着一环，自己便是瓮中之鳖，逃不出去。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