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作者白月光专场: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
身体似乎被分解成无数碎片,以超越光速的速度飞行,然后在空中重组。
冥冥默默之中,陈琳猛地坐了起来,似乎是从噩梦中惊醒,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眯眼看房顶,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躺在医院里。
……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保密局蓉站站长何琳放下笔,看着这百十个墨迹未干的字,不由想起前世种种来。
谁能料到,这一催眠后,她却发现自己正好回到了自己刚被交换回重庆的那年,刚得知自己再也无法做母亲的那一刻。而且,还居然和楚晚宁成了日军监狱里的狱友。
上天究竟为何让她重来一次,她也无从得知。
但至少,她不想再成为战争和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即使声称效忠党国,她仍时时寻机接触时为中共地下党员“嘉木”的楚晚宁,并流露出对时局不满的想法。
她外貌虽还是当年模样,心智却成熟异常。有心之下,她很快就秘密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如那时一般,与楚晚宁成为了假夫妻进行工作,并很快就成了好朋友,甚至两个人慢慢日久生情,感情迅速升温,但却没有像其他的假夫妻一样向组织上申请结婚,而是约定解放后如果他们都还活着,两人就结婚。
何琳甚至有种虚实难分的感觉,倘若仅是南柯一梦,为什么她能事先在梦中预见自己是被催眠而回到过去的?可如果都是事实,为什么本该重复发生的事情,却又与噩梦中的经过完全不同?
抬眼看了办公桌上的日历,唇角漫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明天,可就要与故人重逢了呢。
1949年12月30日,成都解放军入城式后,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瓜。
从前的保密局蓉站站长何琳居然是老资格的中共地下党!
据老四讲,政委(叶宇飞)在窗边看着外面那片欢腾景象,突然就倒了下去,自己扶住他,本来想下楼去医院,没想到看到一个漂亮小白脸正抱着何琳往楼下走。他本想拦住那个人,却没在那小白脸手下过两招就被撂倒,奇怪的是那小白脸对他没有杀心。眼见着“特务”要溜,他只好吹口哨召集武工队所有在场的兄弟们拦住那小白脸,对方也是早有准备,抱着人开着摩托车就冲着医院跑。好在小白脸可能是顾忌着何琳的伤开不快车,被几个腿脚快的兄弟追上了,几个兄弟纷纷开枪射击,漂亮男人却一味护着何琳只顾躲闪从不还手,直到老李政委到来,焦急的声音通过喇叭扩大响彻半个成都:“都给我住手!何琳她是自己同志!这位同志也是!都快给我住手!”
随后,那些本来以为死去的人们也现身了,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经过48小时医院的竭力抢救,何琳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楚晚宁刚从手术室出来,顾不得疲累,就通过广播向全城通报一切的一切的真相,包括何琳这些年受的苦做的贡献、何琳和叶宇飞的关系、何琳和他的关系。
何琳作为中共地下党“孤芳”,在军统里潜伏了多年,又有三年的时间参与到这场国共双方互相残杀的战局中,最终还是留在了大陆,其实她本想去台湾继续潜伏下去,但她又突然觉得累了,于是在这最后一个属于民国的残冬演了这么一出为期78天的精彩大戏。也许是她平时演的太好了,马成峰都认为她对叶宇飞又爱又恨,求之不得。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叶宇飞的爱,早就被楚晚宁的毒舌给骂没了!恨吗?可能有一点吧,那也全是因为那三个月的惨痛遭遇,不是因为以前她和叶宇飞之间的纠葛亦或是他对她的冷漠绝情。马成峰将她作为一个牺牲品随意的丢在了成都,其实却正中了她的下怀。
成都彻底炸锅了。
以前,在蓉城的各大小人物眼中,何琳就是心如蛇蝎,杀人不眨眼,工于心计,残害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的反面人物。众人对她向来又畏又恨,敬而远之,私下里其实觉得她既残暴又无脑,被国民党当局当刀使,不免又有些看不起。
然并卵,原来大家都看走了眼!脸好痛!
何琳已经干脆利落地恢复了真实身份和清白名声,才是真正的心有沟壑、卧薪尝胆,而且重情重义。所做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是为了革命胜利。很多人不自禁地就谅解她以前的一些行为,实在是无奈之举。更何况那些原本以为死在她手中的人现在不是都好好的活着吗?大家细想一下,这女的其实不错啊。没有她,国民党反动派也照样会做恶事,无非是换个人去做罢了。可恨的不是刀,而是持刀的人,不是吗?唉,也是一个失意人啊,让人悲悯!这份因果,自然该算在马成峰甚至蒋介石的身上。
人心,容易对不幸的,弱势的人,格外宽容些。
叶府内,叶泽宏戎马一生的老将容色倦怠,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叶母听完了叶雅颖和老李的话后,一时间也有了愧疚,那也是个可怜人啊。老李在一旁开导振兴会众人,也想让他们放下对何琳的偏见。叶雅颖想想那个在审讯室像恶魔一般的女人,那个和她挑明了罗仁贤的叛徒身份,却也救了她一条命,她竟也红了眼眶,一个劲的怪老李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切,又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1949年12月30日的这一个晚上,人人都没睡着,各怀心事。
但身为事件的中心但一无所知的女人正在病房内沉睡着,颇有种台风眼里最平静的意味。夜色已经逐渐退却,天际泛起一丝微薄的冷光,预示着黎明的临近。星星逐渐黯淡下去,一颗接一颗地隐没。
楚晚宁守在她的身侧,听着她逐渐绵长的呼吸,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她,不出意料的看着她安静的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乖巧的婴孩,安安静静的睡着。
他脸上不自觉的勾了笑,也是奇怪,以前哪怕他抱着她睡,她也是睡不安稳,一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的,时不时就要醒过来,可如今受了伤,她倒是安稳睡着,也不见什么微皱的眉头了。
1950年的元旦凌晨,何琳终于清醒过来,看着楚晚宁,柔柔一笑,宛如花开。
此刻,辉耀万物的日轮已跃出地平线,把无数道金剑挥洒向世界。这光辉透过窗棂,落满房间,为一双执手相看泪眼的人镀上一层金芒,添上一抹生气。
1950年二月十七日,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新年。今年过年有点晚,二月中旬对于南方城市来说已经算是春天。
而就在除夕那天,一对经历了将近九年爱情长跑的新人终于喜结连理。
楚晚宁和何琳终于如愿以偿结婚了,二野首长特批,就着除夕晚会一块举办。这些年,战火连绵尽是哀伤之事,这场结婚冲破了多年来笼罩在人们头上的乌云,成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临近婚期,成都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楚晚宁还担心结婚那天也落雪,所幸老天爷给面子,农历大年三十,晴空万里。
礼堂内,楚晚宁站在台上,看着何琳穿着婚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紧张的手心冒汗。
头纱微微遮了她视线,起先离得远,何琳也看不清楚晚宁脸上的表情,直到两个人一步之隔,她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她才看清他眼底的红,也察觉了他紧握她的那只手,掌心里明显的湿热。
何琳抿着唇笑,明明已经是第四次了,怎么还是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楚晚宁似是看见了她嘴角的笑,他捏了捏她的手,无声抗议她的“嘲笑”。
何琳也反手捏了捏,算是安抚他此时激动的无处安放的心。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楚晚宁攥紧何琳的手宣誓,他转头望着她,何琳似乎是感觉到他手心里又开始冒汗,握着她的手也开始不自觉的用了力气,她偏头看他紧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殷切盼望,似乎还有那么一些心慌。
何琳望着他的眼睛,想起她昨天晚上睡不着,坐在书桌前,笔随意动写下的纸笺: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缓缓笑了,温凉的小手紧紧的握着他的,声音平和却字字落进他那一颗悬着的心里,“从今天起……”
“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楚晚宁笑着接过,两人继续。
“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人楚晚宁(何琳)!”楚晚宁的眼中只有何琳的倒影,他笑的很开心,何琳知道,楚晚宁真的很高兴。她也是。
楚晚宁真的很重视她,珍惜的很。
所以第四次,她还是心心念念,盼着成为他的妻。
“我们每个人都遐想过自己婚礼的模样,但当婚礼真的开始,又会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变化和意外,但我们终将会找到一个可以手拉手共同面对变化的人,就算天河倒灌,星月逆行,两个人也会陪着彼此走到时间尽头。我不会回避我的过去,但我也希望,我有新的未来。请你们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我身边这个男人,是我想共度余生的人。我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关会有多难,但我一定会努力,改变自己,给他幸福。”
何琳话语刚落,礼堂内掌声雷动。她换上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和楚晚宁一起在席间敬酒。
何琳笑了!真的是天差地别啊!
不过不管怎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即将迎来新的生活。叶宇飞,马成峰,都跟自己没关系了,自己现在有深爱自己不离不弃的丈夫,而且楚晚宁这些年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说总是还有一点希望,这些年她便抱着那点希望,想着会不会上天垂怜,她终究可以有个亲生的孩子。在她体内成长,与她休戚与共,可能会有她的眉、他的眼,是他们二人的骨血,是他和她的亲生孩子。
一双温润的手牵住了自己的手,何琳忽然想起一句很古老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一切都不一样了!
礼堂外,一场新雪绵绵初至。
是夜,叶府。
下了一天的雪,难得晚些时候停了扯絮般的雪珠子,四面渐渐渗起黑来,仿佛墨汁滴到水盂里,慢慢洇开了来,门前几株腊梅被沉甸甸的雪压弯了枝头。纵然寒风冷彻,却也不比心冷。
叶府上下皆是灯火通明,在叶宇飞房间外守着的许东等几个兄弟不安地踱来踱去,叶泽宏更是面色凝重——屋中的叶宇飞,至少饮下了十几坛酒。
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叶宇飞便曾因被日寇机枪打伤,又兼听闻爱人殉国的噩耗,大恸之下落了病根;上回入城式那天被何琳捅了一刀,险些丧命;再加上这一回被何琳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烧了好几日,大病了一场,委实是伤了根基。是以被何琳要和楚晚宁结婚的这个消息这么一激,自然是一场小病。好在叶宇飞还算年轻,喝了药,又歇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只心情一直不好,是以连着好些天都居家休养。
这些天,他都待在房间里,只要清醒便会对着窗外萧瑟寒风,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何琳冰冷的话语,又想着她那厌恶的像刀子一样的眼神,更让他意志消沉。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燃着几簇昏黄的冷焰,一身布衣,形影相吊着,沉浸失落颓丧之中,无法自拔。他虽可以在兄弟那里得到安慰,却始终无法对着他们倾吐心事,任凭满腹心事,翻覆如潮,在自己的房间里喝得酩酊大醉。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只期待有人,能将他救出这风浪之中。
在这几日里,清醒也好,昏迷也罢,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琳琳,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的愧疚让他无颜去面对她,也让他一下子变得自责和彷徨,难以自解,更让他身边的亲友心事重重。
何琳结婚这天,他吐了一口血,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用酒精麻痹自己。
许东性子急,看到大哥这样急的都快哭了,直接对叶宇飞说帮他把何琳抢回来,但却被叶宇飞阻止了。
“不可能了,许东,她不可能原谅我了,她嫁给别人了,她再也不可能原谅我了。”躺在床上,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大哥,何琳那女人也太过分了,毕竟你们俩曾经好过,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她再怎么恨你,也不该这么对你。”许东继续安慰道,看来许东对何琳的误解很深。
“这不关她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叶宇飞替何琳辩解道。“她恨我是应该的,她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起她。”叶宇飞内疚道。
“可那女人也不该说这些话来伤你的心。”许东替叶宇飞不平道。
“许东,换作是你,你很爱一个人,那人却背叛了你,辜负了你,后来又利用你,存心欺骗你,对你冷漠甚至是绝情,还差点将你置于死地,你还会爱那个人吗?你会原谅那人吗?”叶宇飞问道。他只看到了那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何琳,却忽略了那个因爱受伤、惨遭屈辱的姑娘。他只一味指责何琳变狠毒了,变得没有人性了,却不去想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残忍。也算是因果报应吧,没有自己当初种下的因,又怎会有后来的苦果呢?许东和叶宇飞一样,他们只看到了何琳心狠手辣的一面,从不去深究她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她生来便是心如蛇蝎、屠戮同胞的女魔头吗?显然不是。她也曾善良过,也曾宽容过,会因为别人的幸福而祈祷,会为他人的不幸而悲伤。叶宇飞他们只会在民族大义上问心无愧地指责她,没有一个人换位思考过,从来没有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一下。
叶宇飞的话使许东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大哥,你当初辜负她是因为阴差阳错,后来是为了国家和民族,你也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听了叶宇飞的话,许东换位思考,觉得何琳其实也挺可怜的。“大哥,何琳今天就和楚医生结婚了,你就不再争取一下?”他说这话时一点都不理直气壮。
“不必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叶宇飞长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当初是我险些让她落在日本人的手里,差点把所有的苦难和痛苦留给了她,让她一个人面对,一走就是八年多;我回到成都后,又对她的遭遇不管不问,甚至对她那么绝情,背弃了当初的誓言。更何况,我又亲手朝她开过3枪,她又怎会不恨我入骨?她凭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我又有什么资格还和她在一起呢?!她对我的恨意只怕永远无法消除了!”叶宇飞内疚不已,他说到这,只觉自己此时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
叶泽宏夫妇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老将军也知道,这么多年,叶宇飞上衣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还是单身,还有他看向何琳的眼神,只是谁还没有个念想呢?终究还是造化弄人。
就这样,生活还在继续,故事还在演绎,只是物移世易,人事皆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