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天气渐渐和暖。好似一夜里春风化雨,饱满了柳色青青,桃红灼灼,饱蘸了雨露润泽,洇开了花重锦官的春天。
时气见好,陈琳也火了。
准确来说,是《那些年我们一起战斗过的疆场》火了。
陈琳写作时用了一个笔名,她只把真名字告诉了编辑,书中人的真实姓名也一样巧予隐密。她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青玉”,因为“琳”在古语里有青色玉的意思。楚晚宁的名字则改成“黎晞”,因为他本就姓黎,且“晞”出自“白露未晞”。
这部小说在成都的报上连载出来,有些读者猜想这是陈琳和楚晚宁之间的故事,有些人一看就立即认出来。它讲的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20世纪40年代,一两个来自不同|政|党|的年轻男女,他们因一次刺杀任务阴错阳差住在同一屋檐下,无奈只好将错就错假扮夫妻组成搭档继续执行任务。
在这个黑暗的年代,两人的脖颈都曾经被刺骨冰锋紧紧相逼。之后,他们在最寒冷的冬日里,怒而夺刃,反戈一击。两人既斗智斗勇又团结合作,既相互猜忌又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出生入死。他们似敌似友,既有情感纠葛,也有算计较量。在这过程中,青玉发现那群曾与她一道出生入死的志士变得走火入魔般残忍,让她心悸又心寒,开始对前路产生了迷茫。幸好这时,黎晞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在她左右,关心保护着她。青玉也因此被黎晞成功|策|反,两个人一起度过了|抗|战|胜利,|解|放|战争,直到成都|解|放|。
而小说的最后,陈琳这样写道:
“青玉忽然想起来,她刚到黎晞家的时候,睡在黎晞房间里,疑虑和陌生让她彻夜难眠。她不信黎晞,感激又戒备,内心森严壁垒。究竟是怎么跟这个人一起走到这一步的呢?交付生死,交付软肋,交付自我意识和尊严。可能是因为八年前她就死过一次,那女孩耻辱又不堪的一切她都不太记得了,她有新的轮廓,肌体,呼吸,独立又理性,可黎晞长在她的骨血里。他始终是她的起点和终点,是她的沉沦和救赎,是她的怯懦和勇气,是她的桎梏和自由。”
……
最终章一结束,重庆的一家出版社就把这部小说出版了,还专门请陈琳写了前言和后记。
老李笑得泪流满面,个人掏腰包买了几百本,逢人就送。据说四川各大专院校的学生都抢疯了。成都党委停了一天工作,看完书交流读后感,其他在蓉地下党以及原来振兴会的那些人纷纷抱怨没让他们露几回面,而且小周抱怨把他写得不够帅,而且二楞不满他的角色名字没起好。
楚晚宁一直和陈琳保持着书信往来,自从这部小说在报纸上开始连载后,有很多读者给陈琳写了信,询问她关于男主角黎晞的原型人物各种各样的情况,陈琳询问了一下楚晚宁,问他能不能回答这些问题。楚晚宁让她把问题整理了一下,又挑选了一些读者比较感兴趣的问题做了回答,而其中一个问题的回答引发了一场大讨论:
提问:请问你爱她吗?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回答:我们很早就认识了,这么多年又一直在一起,彼此共同走过了对方的大半生。说友情,太浅显;说亲情,又有点不准确;说爱情,又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我想我们大概是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关系吧。相识太久,又在青年时期,两人之间有多少习惯是共同培养成的。所以,和她在一起,就像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那样自然。
川大文学系炸锅了。
于是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四月天,陈琳出现在了川大的报告厅,她把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两肩,戴着黑框平光镜穿件黑外套,气质其实更像是某位教授的助教一类,比起周围的学生要沉稳许多。
陈琳来川大可不是重操旧业来的,而是来看|撕|胯|的。她围观着这一切,一语不发。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这太不符合自己的原则了,这么恶趣味真的是自己吗?不过看着那伙人的表情,陈琳觉得很有乐趣,这种饭后茶点多一点少一点恰恰好……不知怎地,也许是卧底做久了都变态了——她竟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就说黎晞是爱青玉的,青玉也是爱黎晞的!要是不爱能说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和‘左手右手’之类的话吗?”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可他说了:‘说爱情,又总感觉缺了些什么’,这不就证明了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吗?”
“话不能这么说吧!他们就算没有爱情,也是难舍难分的吧,就像是经年的老夫老妻。”
“他们俩虽然后来是两情相悦,但一开始确实是互相利用才走近的,这无法否认吧。”
“但是他们成了同志之后,对彼此就再也没有利用了啊!两个人都很关心在意对方啊!”
“……不过说起来,黎晞真是个人渣呀!”有女生突然大声说。
——呃……这是什么展开……
陈琳微微汗颜。
“喂喂喂,说话讲点事实依据好不好?黎晞哪里是人渣呀?!”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在他们还没成为同志的时候,有一次黎晞把青玉和一个吸海洛英的锁在一间屋子里,只给了青玉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还有一把刀让她去杀了那个瘾君子啊,那个瘾君子手上还有针管啊,要是扎在青玉身上那青玉这辈子都只能在戒毒所里呆着了!这还不是人渣吗!”
“对啊,黎晞还说了,一个没用的女人死了他一点也不会伤心。”
陈琳举头望天,心不甘情不愿的想起了离开上海前的那件往事。
……
上了二楼,陈琳猝不及防被楚晚宁推进了大厅,外间的门上一响,陈琳知道那是被锁上了。二楼的大厅足有近两百平米,灯光炽盛,连一点隔断也无,空旷地令人发麻。厅里只有一个瘦削的男人,大刺刺地仰躺在地上,衣服明显的不合身,手腕脚踝处有长年刑枷的痕迹。右手指尖不远有只打空了的针管,那人的手臂上还有成串的血珠。
——陈琳瞳孔一缩,飞快地向后仰头下腰,脚上直接就踹了出去。
男人出手狠辣,一把举起刚刚的针管扎向陈琳的眉心。这种亢奋让人不可避免地想到穷途末路的瘾君子回光返照。一计不成,左手上凭空多出一把匕首,对准了陈琳的喉咙。
陈琳避无可避,膝盖下跪出腿去踹那人的脚脖子,不过片刻之间便做出了决断,赤手接白刃的同时,没忘了捎上楚晚宁——“楚晚宁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两只掌心里的鲜血淋漓并没有阻碍她的速度,陈琳夺过匕首,反手就扎进了男人的肩窝里,一蓬血雾也蒙上了她的头脸。薄唇紧抿,下巴依然带着一点傲然的孤独,微微扬起。
陈琳汗如雨下,纵然不知道原因,她也看的出来这个黑瘦的瘾君子是想要她的性命。那一针管药剂和一管子鸡血没有区别,都引起了身体里某些应激反应。她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只要不死人就行。所以手腕飞快一转,直接就朝男人手腕上扎去。然而男人不是等闲之辈,拧身之下用尽全力,整个人朝陈琳扑下,陈然不过顷刻就被打开,还被陈琳一脚碾断了两根肋骨,吐出一口血来。却把匕首夺了回来,抢身朝窗户外面一扔,回身的片刻,手上居然多了一把怪模怪样的手枪。
陈琳迟疑地开始退后,她所想过最残暴的动作也只是致残而失去行动能力,从没想过要开枪杀人,但她更不想自己死。可事实如此,她的身上藏着一把|王|八|盒子,来的时候楚晚宁含含糊糊说过,那枪让她危急时刻拿来保命,所以只装了一发子弹。可这两百平米的房子里,哪怕是瞎子也可以一枪毙命。
陈琳失去意识前的一刻,看见了推门而入的楚晚宁,嘴唇微微歙合,强忍着没用更恶劣不堪的言语再问候他一遍。
……
“对啊,尤其是他和青玉关于青玉前男友的做法实在是太心机了!怎么能那么试探呢?他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该有多后悔呀!这不就是书中所说的‘钓鱼’执法吗?!”
“可是青玉的前男友又不主动,青玉就只好主动出击了。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解释,青玉心里有气想刁难一下他也是正常的。”
“这哪是求生欲测试,稍一失足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人性都经不起考验。”
“青玉的前男友更恶心!他就是个伪君子!”
“就是!就算青玉真的被日本鬼子|蹂|躏|了做不了母亲他也应该自责啊!难道被弓虽X了还是青玉的错不成?!”
……
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得出了这么一句结论:“原配变小三,恶女配渣男。”
陈琳目瞪口呆。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吗?但她总觉得当渣女可比当弃妇爽多了。
她不敢再待下去,生怕待会又会听到什么对她而言更具打击性的话。她已经混乱了,她要好好冷静一下,所以她打算从后门离开。
刚出了门,她就愣住了,叶宇飞的车就停在川大的后门口,他一身黑色中山装的靠在车门上,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高大挺拔的身子发出强烈的压迫感。